暮春三月,微风倾斜吹过院中的梨树,如雪般的梨花飞舞飘散,些许花瓣飘进大开着的窗户,落在窗棂上。
窗前的黄花梨宽塌,低矮狭长。
一肩阔体长的男子正平躺在上,依稀能通过倾泻而下的月光,看出这人胸膛有微弱的起伏。
沈鸢坐在卧榻旁的矮凳上,手肘支撑着扶手,深邃柔和的视线在傅翊周脸上看来看去,似是能将他脸盯出一个洞来。
他左手小臂有一支贯穿的箭,箭伤上方被布条紧紧勒住。
此刻他额头鼻尖皆是细密的汗珠,眼皮虚弱地颤抖,长睫轻颤,似是远空展翅而飞的鹰,只有浓黑的一横。
“二小姐大可放心,可以继续回去睡。”他的声音很沉,只有嘶哑的气声。
沈鸢整日在院子内,困了就睡,醒了就翻书,完全不似外面那群人有正常的作息。
大晚上突然闯进来一个不速之客,这会她完全清醒,怎么还睡得着。
她轻笑一声,带了点不屑。
“在我这,你还能威胁得了我什么?”
“该不放心的是你吧,信不信我现在就喊人?”
卧榻上的人没有回应,安静得就像死了过去。
沈鸢皱眉,指尖轻轻戳了戳傅翊周的肩膀,小声道:“哎,你还活着嘛。”
见他没反应,指尖又去戳了戳他的脸,他的脸轮廓极其骨感且流畅,没有一丝肉。
还好他下颌轮廓动了动,趁他清醒,沈鸢赶紧说:“你可别死在我这。”
她声音清脆,有点刻薄。
“我想喝水。”他喉咙嘶哑。
沈鸢眯了眯眼,怎么还使唤起她来了?
借着月色望下,他英挺眉眼紧拧在一起,似是在隐忍着痛,嘴唇不薄但唇型饱满,此时布满干瘪的纹路,苍白得没有一丝颜色,但他狭窄鼻背处却泛着诡异的粉红。
沈鸢微微翻了下眼,起身去桌边倒来了一杯茶水,茶杯抵到他嘴唇边,“喏。”
本以为他会用手接过去,结果是微张着嘴唇,去碰茶盏的边缘,她没拿稳,洒了点水倒在他下巴上。
沈鸢惊慌,但他一点反应没有,仍旧沉沉闭着眼皮。
“真是服了。”她小声自言自语,扶起他的脸,喂他喝了半杯水。
他脸颊滚烫,烫得手心着火了似的。
沈鸢皱着鼻背,他不会真的会死吧。她咬着下唇,试探问:“要不找个大夫来?”
傅翊周喉咙一声轻笑,“不怕他们知道我在你房内么?”
沈鸢“啧”了一声。
“我更怕他们知道你死在我房里,到时这让我怎么解释?”
傅翊周睁开眼皮,薄薄的眼皮上一下子多了好几条褶皱纹路,勉强打起了精神,不像将才那样死气沉沉的模样。
他清了清嗓子,“我死不了。”
锦衣卫随身常备一些解毒的药物。即使长公主府护卫射出的箭有毒,但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毒。
一时半会是死不了,但他手臂叉着的那一支箭实在可怖。沈鸢心想,那手臂还不得痛死。
但她不是心疼他,只是这景象比较可怕,而且她鼻尖嗅到了一股明显的血腥味,分外刺鼻。
不多时,院外响起了人群来回跑动的嘈杂声,即使沈鸢的院子偏僻幽静,但也听到了外头的响动。
“深夜受伤躲到我这,想必傅大人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沈鸢眯着眼,“被我发现了。”
“算我欠二小姐的。”傅翊周丝毫没有被人发现秘密的样子,非常平静。
透过窗子,沈鸢隐约望见了远处冲天的火光,看样子外界应该是有什么严重的事情发生。
沈鸢当然不会把他送出去,本来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最讨厌给自己找麻烦。
奈何傅翊周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一点反应都没有,她找到机会威胁,却对他完全不顶用。
“你这么有底气我不会将你送出去?”
傅翊周哼笑了一声,“哪有妻子把丈夫送出去的道理。”
沈鸢当即“嘶”了一声,有点急眼,手拍在他眼前的扶手上。
还妻子,他相好的女子被王经历娶回家了,他竟在她这里讨嘴。
本来在京城平静的生活,因为他的出现,而有了不一样的色彩。
“你还是伤得不够重,是不是上次我们府里的小厮打得太轻了?”
傅翊周强撑着睁开眼,视线一瞥,就看见了她搭在扶手上的手,月光下,均匀的手背肤色上,虎口处有一块拇指指腹大小的深色印迹,桃心形状。
“你和宁家那婚应该是成不了了吧。”他声音很轻。
沈鸢眼皮一皱,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她心中一颤,问:“怎么了?”
“我们私下设了赌局,他们定了说,将你嫁过去作妾室也算成了成婚,成不成各押了五五开。”他答道。
沈鸢有点瞠目结舌,“然后呢?”
他接着说:“我押不成,押了五两银子。”
他唇角噙笑,仰起脸望她,“不如二小姐向我透露下准信,成还是不成?”
沈鸢也扯了个笑容,眼风泛冷,扬了扬下巴,咬着牙,声音带了点怒气,“你怎么没把我哥给你的金条全押进去。”
“那是我留着当聘礼用的。”
沈鸢已经要气炸了,睫毛下掩映着一片阴霾。
“看样子我像的那人,是二小姐的仇人呐,但我怎么打听到,那人是你以前的丈夫呢?”傅翊周枕着右胳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那又如何,反正他已经死了。”
“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沈鸢僵着一张脸。
他对不起她吗,好像没有,但她一切的遭遇又都因他而起。
他死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她一人不知所措,转眼时间横跨了三个年头,她却仍然停留在原地,迟迟走不出来。
两年前,平白无故被掳掠了去,从只会读书其他什么都不会做的深闺大小姐,到硬是学会了洗衣做饭,一切亲力亲为。
进京后,沦为世家大族茶余饭后的笑柄,有说她被抓走时就该找机会死了才好,也有说她丈夫死后她也该跟着一起死,她的贞操更是成为谈资。
她根本没办法反驳,因为他们说的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假的,真真假假参和在一起,也有戏说夸张的成分。
但她只想安安静静地活着,可没有办法,外界的噪音像是蚊蝇般如影随形。
虽然她被外界裹挟着很压抑很痛苦,但是她还是想活着,不然她早就用一根白绫将自己吊死了。
“他至少不能这么丢下我,离开的那天,我都没有见到他。”
“很生气,明明就在现场,听见他们暗里骂我,我还得装作没听见,把自己藏起来,怕他们看见我后会尴尬。”
“还有更想把脸塞进地缝的是,一群姑婆拉着我七嘴八舌,已经说了一大堆关于我的话,最后她们竟然还说‘算了算了,都别说了,再给姑娘心里添堵’。每到这个时候我都很累,她们该说的都说完了,堵也给添得严严实实的,真就是叫我横竖都不好说。”
傅翊周轻嗤了声,“这么生气都没有跳出去骂他们?”
沈鸢垂下头,声音嘟嘟囔囔,“因为我本来也不喜欢他们,他们骂我,可我根本不想理睬他们,你能懂吗?”
“我懂什么?那你怎么就唯独叫人把我打了呢?”喜欢窝里横的家伙。
沈鸢摇摇头,“可能是你长了一张和他很像的脸吧,我还以为白天见鬼了。”
“其实我也快忘记了他长什么样子了,只能模糊记得大概,就像做梦似的,看不清。”
“回京城后,一直被骂,可是害我被骂的那人已经不在了,所以非常生气,气到想揍他一顿。”
“所以我是替那人挨了顿打?”
沈鸢垂下视线。
“那今日二小姐收留我,就当抵了那日的打吧,我们两清了。”
沈鸢猛地抬眼,“你收了我哥的钱,又将我推进湖里,怎么还这么得寸进尺,忒无赖了些吧?”
“无赖,又能怎样?”
沈鸢咬紧牙,现在相信眼前的这个傅翊周,和蒋十伊真的除了样貌,其他一点都不一样。
蒋十伊冷漠着一张脸爱装凶,是个闷葫芦,只要肯跟他软语几句,他就妥协;这个傅翊周除了一副精致皮囊,油腔滑调,像只狐狸,狡猾得要死。
“你知道了我的事情,你也得用你的来作交换。”沈鸢说。
傅翊周食指轻点太阳穴,然后朝她勾了勾手,沈鸢以为他要讲些什么秘密,撑着扶手,侧耳过去。
他唇瓣贴近,缓慢开阖,“你告诉我嫁不嫁,我想赢了那赌局。”
沈鸢听后,回过头,正对上傅翊周的黑眸,暗光下,闪烁得像宝石,又像星辰。
他这是逗她玩呢。
他唇线抿直了笑,喉咙发出“嗤”的一声。
“我想到了,你莫不是蒋十伊的双生兄弟。”沈鸢张大了眼睛,眸子里闪烁喜悦的光芒。
“人都死了,还记着他干什么。”傅翊周沉沉道。
“都没向我汇报一声,他怎么敢死的。”沈鸢咬牙,声音愤愤。
明明她跟他说过,她爹派人寻她时,她就带着他一起去见她爹。
他怎么就这么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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