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青山,历来是红枫村村民闻名丧胆的地方。
无他,只因这不青山野猪豺狼经常出没,每年咬死人的事层出不穷。无奈不青山中山货价高,一头野猪最少卖六十两银子,一张完整的虎皮可是能卖上百两银子!
要知道一家四口要是紧巴过日子,一年都花不了十两银子,故而每年都有不怕死的去山上搏一搏。
红枫村许家就是这不怕死的奇葩。
说起许家,现下正有一则八卦传遍了村南村北,最近这段时间可是为人津津乐道,茶余饭后闲聊不止。
正是许家老三一年前寻死觅活,非要娶个暗娼回家做老婆的事。
这事儿拉扯了快一年,最近可算是有了结果。
最开始许婆子和许老汉肯定是死也不同意,许老三便找上许奶奶戴氏扯虎皮当大旗,磨了快两三个月还是没成,许老三不耐烦了,索性生米煮成熟饭,那暗娼便怀了许老三的娃。
如果单是这样,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偏偏三个月前,许老三去山中打猎,路遇一野狼,许老三与之搏斗许久,最后狼死了,许老三也伤了,伤的还是男人不可言说的地方。
许老三在床上躺了个把月,伤好了,他也做不了男人了。一个月后,那暗娼生了个男娃,不出意外应该就是许老三此生唯一的子嗣了。
许奶奶戴氏心疼老三,看见他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样子,便劈头盖脸骂许婆子,说当初如果不是她拦着不让杨氏入门,老三也不会受刺激去山里打猎挣钱。
许婆子和许老汉没法子,拿了钱上门,想跟那暗娼要孩子。
熟料那暗娼确实有几分喜欢许老三,也想洗心革面踏踏实实过日子,不肯拿钱换孩子,最后反跪在地上求许婆子成全她和许老三,说不在乎许老三能不能人道,只想以后相夫教子,侍奉婆母。
许婆子本就因为孩子有些动摇,想着亲妈总比后妈好吧?
而且一方面适龄的姑娘没几个愿意当人后娘,再有就是老三伤了命根子,那正经姑娘也看不上老三啊。
最后咬咬牙,同意暗娼进门了。
结果这一点头,可害惨了正在议亲的许小娘子。
原来这许家早在四十几年前,还算是镇上赫赫有名的富户。
当时的许家家主许太翁本是猎户出身,祖祖辈辈都靠打猎为生。
许太翁生得一身神力,单靠卖山货就积攒了本钱,在镇上置办了好几家铺子和田地,后来铺子越开越火旺,许太翁买了宅子和丫鬟婆子,算是彻底改头换面了。
可惜风光日子没过多久,许家就败了个彻底。
须知子孙是债,饶是老子再有本事,摊上个不成器的孩子就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这要从许太翁的婚事说起。
在还没发达的时候,许太翁的老母亲给他做主娶了同村一家农户女,这农户女长得漂亮,还能干,洗衣做饭,喂鸡喂猪,把家里上上下下打理的整整齐齐。
就是一点,嫁过来七年,没能生下一男半女。
好在老母亲还算开明,压着许太翁没能让他休掉糟糠妻。
后来许家发达了,送走了双亲之后,许太翁行事没个顾忌,第二年就想休掉农户女,娶镇上另一家富户的女儿戴氏为妻。
不过这个妻还是没能休成,因为糟糠妻终于怀上金疙瘩了。
许老翁和富户便打了个商量,还是娶他家女儿,只不过是以平妻身份出嫁,婚后一定敬她爱她。
按理说这条件戴家不可能同意,可偏偏女儿戴金花对许太翁一见钟情,非卿不嫁,戴父被磨得不行,还是同意了。
此后许家两个女人搭台唱戏,农户女是势弱的那个,生下儿子许老汉之后得了病,不过三年便撒手人寰了。
戴金花如愿做了许老翁唯一的妻子,生下一男,取名许伯嘉。
“伯”字意为长,明明许老汉还比许伯嘉大上几个月,便这样生生记成了许家第二子。当时这出荒唐戏也是被人传遍了大街小巷,这事按下不表。
许伯嘉被戴氏溺爱,长大后行事荒唐,素爱走街串巷眠宿花柳,许太翁打了骂了还是死性不改,后来竟染上了赌瘾,金银票子日日只见出不见进,最后掏空了家底还是还不上赌债,许伯嘉便被人活活打死了,连同妻子儿女也被卖了个干净。
得知儿子死讯,许太翁又悔又恨,生生被气死。
戴氏一夜之间成了寡妇,亲孙子孙女不知流落何方,她想回娘家,但娘家败得比许家还快,哪里肯愿意接纳这个出了嫁的老女儿?
许家的男人就剩了个许老汉。
他生性懦弱,带着许奶奶戴氏和妻子许婆子周氏回了村,重新捡起了祖辈的手艺,靠打猎养家糊口。
许老汉生有三子一女。
老大许有光生的早,出生时家里没败,供他上了几年学。他也争气,考上了一等秀才,后来家道中落,丈母娘家借钱给他撑了两届乡试,没考上,最后在水担镇开了一家启蒙学堂,娶妻金氏,生二女一子。
老二许有亮就是个农户,镇日下田插秧的命。他先是娶妻孙氏,过门一年不到就死了,后来续娶钱氏,生一子一女。
老三许有日,早年间四处打零工,也没个正经事做,最后继承了许老汉的手艺,时不时的进山去打猎添个进项,娶的就是暗娼杨氏,生一子。
小妹叫许清扬,这名字是她大哥许有光绞尽脑汁翻阅古籍想了三天才想出来的,出自《诗经·鄘风·君子偕老》篇:“子之清扬,扬且之颜也。”
清扬二字,意为明眸善睐。
许奶奶戴氏还因此埋怨过他,说女娃哪里需要这么好的名字,叫个春啊花啊的,又喜庆又合群。
许老大憨笑,也不说话。
许清扬长得就不像许家人。
从许老汉到许老三,都是一水儿的高个子黑皮壮汉,许清扬更像许婆子周氏,骨头纤细些,皮肤跟冬天的雪似的,白得很有美感。
她长得绝顶漂亮,杏眼琼鼻,美而近妖。也是因为这份方圆百里独一无二的美丽,上门求亲的媒婆都快踏破许家的门槛了。
许婆子很宠这个老来女,心里美滋滋,还想多相看,争取把女儿嫁到更好的人家去,嘴上就说着要留女儿几年。
许清扬今年满十四了,农户嫁女都早,她这时候议亲还算晚的,和她同辈的那些姐妹各个都嫁了人,动作快的孩子都生了。
几个好姐妹在别人家的宴席上会面,不是夸自家男人就是损自家婆婆,再不就是问许清扬咋还不嫁人,眼光这么高,要当官太太啊?
许清扬觉得她们说这话像是在刺自己。
本来许清扬的行情特别好,结果杨氏一进门,媒婆全跑光了。
也是杨氏声名在外,一支玉臂不说千人枕,几十人得有了吧?和杨氏沾了边的姑娘娶进家不得祸害子孙啊!
许婆子傻了眼,现在乐意娶许清扬的不是懒汉就是二流子,女儿怎么能嫁给他们。
这天刚起床,杨氏伺候完儿子拉臭,解下的屎尿布平时都是许婆子回了家统一洗。
早上儿子闹肚子拉了好几回,早就把屎尿布全糟蹋干净了,得赶紧洗一条才行。
杨氏做了这么多年暗娼,一身皮肉养的精贵,不乐意做这脏活,就吩咐小姑子洗。
许清扬正在院子里给一大家子人洗脏碗,一听这话炸了毛,自己儿子的屎尿布自己不洗,还指望小姑子洗,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实在忍不了,难得的呛了杨氏一句:“三嫂干脆连奶都让我喂,胖财认我作娘算了!”
胖财正是杨氏的儿子,才几个月大。
杨氏脾气大,闻言朝屋内喊了一句:“奶!你看小姑子她说的什么话!还有没有长辈尊卑的规矩了?!”
在堂屋躺着瞌睡的戴氏听了,也不乐意拉偏架。
当初杨氏是给了她一笔钱让她准自己进门,可现在人都进来了,还想让她白干活啊?
戴氏翻了翻身,装没听见。
见屋内没反应,杨氏翻了个白眼,心中暗骂个老不死的东西,见了钱迈不开腿的松皮货。
于是撸撸袖子,自己上阵:“小姑子说的什么话,这么想当娘也不至于抢别人孩子吧?想当娘,嫁人就是了!村口那王麻子不是昨天还在到处打听你,嫁过去想生几个生几个,喂到奶|子瘪都行嘛!”
王麻子就是经常流连在村口的赖皮,脸上坑坑洼洼不负麻子之名,特别喜欢纠缠许清扬,害得许清扬见了他心里就害怕,都要躲着走。
杨氏到底是浸淫多年的老江湖,骂人简单粗俗,许清扬脸皮薄,被她骂得哭着走出了许家院子。
在屋后面喂鸡的老二媳妇听到动静出来一看,只见杨氏一脸得意的神色,小姑子丢下一盆的脏碗正往外跑,连忙喊住她道:“小妹,干啥去啊?”
许清扬和二嫂关系向来不错,闻言低着头走回了院子,把搁在篱笆墙上的背篓拿上,不敢泄露出一丝不对劲:
“没事二嫂,昨天刚下过雨,我进山采点菌子和野莓,大牛大早上吵着要吃呢。”
大牛就是钱氏和许老二的儿子。
自家儿子向来爱缠漂亮姑姑,钱氏不疑有他,只叮嘱道:“那你小心点儿,别往里走了。”
许清扬应了一声。
待走过拐弯处不见许家老宅了,便开始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捂脸抽噎。
跑着跑着,许清扬发现自己晕头转向跑进了不青山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
不青山地势极其复杂,人很容易迷失其中。
这下许清扬也顾不上伤心了,只想原路返回,结果举目皆山林辨不清方向。
她抬头望了一眼天,白云蔽日,不见一丝阳光。
许清扬心沉了下来,怕哭声引来狼,擦了擦眼泪。好在现在还是白天,不怕失足摔进暗沟里。
漫无目的地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许清扬突然发现旁边的坡上好像挂着个人。
乍然碰见个尸体,她本来还有些害怕。
但转念又担心是死在山里的猎户,如果自己不把人带出去,说不定这人化成白骨都不会有人找到。
这年头大家都讲究落叶归根,要是人不声不响死在这林子里,尸体怕不得会被野兽啃食,那就太可怜了。
想着,她壮大了胆子,爬上坡去看。
这一看,原来是个俊俏的同龄少年。
许清扬探了探鼻息,没气了。
人像是刚死没多久,至少脸色不像许清扬以前看过的死人那般僵白,身体还有些热乎。
长这么好看,可惜了。
许清扬拖着人废了吃奶的劲儿走了大概几百米,最后没力气了,累瘫在地上。
这人长得又高又重,饶是做惯了家务的许清扬都拖不动。
她看了地上的人一眼:“不是我不想带你出去,可你真的太重了,你要是变成孤魂野鬼了可千万别找我。”
说完,合掌朝人跪拜了几下,便打算给人用落叶盖上好让人安息。
谁知蹲在尸体旁边还没盖完,早就死透的人儿突然猛得吸了一口气,应激性地从地上直愣愣坐起,身上的落叶一扫而下。
只见尸体探了探自己的心口,长舒一口气:
“还好还好,没死成,老子再也不熬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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