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眼睛还没闭上多久,脸皮子上便迎来一只手巴掌,啪的一声,并不疼,但也绝非小打小闹。
肖齐连忙睁开眼,只瞧见许清扬皱着眉眼,蹲在他身侧又想挥一巴掌下来,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模样:“你是不是疯了敢在后山乱跑!我跟没跟你说过,进山之后要紧跟着我爹!”
肖齐急急侧过脸,哧溜一下从地上站起来:“我错了,别打别打!”
两人你追我赶,肖齐活泼得像一只河里的泥鳅蹦上窜下,倒让许清扬暗暗松了一口气。
看样子他是没伤到要害,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刚这般想着,她便瞧见肖齐袖子处的鲜血。
上头破的几个口子刚好契合了狼牙印,便知他这是被咬了。许清扬没好气地从筐里掏出金疮粉招呼肖齐过来:“便宜你了,我爹买的药自己都没用上一回,倒是先给你用了。”
“没能用上药不是好事么,你可别咒我姨父大人。”
肖齐倒也听话,乖乖坐着任由许清扬处置,但他嘴里的嘀咕声不小心让许清扬给听见了。
她登时白了肖齐一眼。
这一记白眼令肖齐感慨万千:遥想当初许清扬是个多么内敛羞涩的姑娘啊,这人与人之间一旦混熟了,打骂就是家常便饭了。
想着,他看了一眼正低着头为自己清理咬伤的女孩,问道:“你怎么也进山来了?”
说到这个,许清扬的手又痒了:“你瞧瞧自己拿的是谁的弓?”
原来是今早上肖齐第一次野猎太过兴奋紧张,一排猎弓挂墙上,他一不小心错拿了许老三的猎弓。
单凭外表来看,肖齐的弓箭和许老三的弓箭并没有太大差别,但许老三是一石二弓,肖齐练过一次但不习惯用,故而他用得最多的还是自己的一石弓。
别小看这差了的二斗,在野猎中手感可是十分重要的,手感不好可能会导致颗粒无收,甚至于如果一下适应不了,手臂脱臼也是有可能的。
意识到肖齐拿错了弓箭之后,许清扬便独身一人进了山,谁想碰到了焦急寻找肖齐的许老汉,两人一商量,决定分开两头找肖齐。
恰巧许清扬走到附近听见一阵搏斗声,这才瞄准了狼头一箭射了过去。
肖齐听罢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姨父肯让你一个人行动?”
许清扬不欲与他多费口舌,直接从筐里掏出大大小小三件“杀器”,从小到大一次排列开。
“这是竹刀,我从小就拿它当砖头使,砸死过几只偷菜的田鼠;这是砍柴刀,一刀下去肚破肠出,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活;最后这件苗刀,我家祖传宝刀,吹毛立断,削发如泥。”
说罢少女拔刀出鞘,纤细的手指在刀身上轻轻一划,顿时见血。
肖齐望着她,仿佛看见许清扬身后一道金光闪闪,晃晃悠悠几行字飘过——林黛玉倒拔垂杨柳。
天,梗成真了!
两人“寒暄”完毕,把狼尸体和兔子装进筐里,走了大致半个时辰,与许老汉在约定的地点汇合。
刚一见面,许老汉就给了肖齐一个爆栗,好生奚落了几番:“你这混小子,一刻钟也等不得吗!气煞我了!”
肖齐缩在一旁唯唯诺诺装孙子,最后看在这一趟收获不菲的份上,许老汉才冷哼一声,带着闺女和便宜内甥回家去了。
隔天,许老汉又带着许清扬和肖齐一起租了辆牛车去县城里卖野物。
临近出发前,肖齐在厨房里捯饬了一会儿,出来时竟把自己的脸用灰给抹黑了,吓了许清扬一大跳。
“脏死了,你快去把脸洗干净。”
许清扬嫌弃极了,不准肖齐离自己太近。
肖齐何尝不嫌弃自己,奈何这一趟是去县城,城里人多眼杂,保不齐就会碰上个认识自己这具身躯的熟人或仇家,到时候他这冒牌货能有好果子吃?
况且许家人对自己还算不错,有吃有住,他暂时还不想离开许家。
其中缘由不足为人道也,肖齐只得尴尬一笑,将屁股挪远了。
牛车晃晃悠悠走在黄泥路上,颠得许清扬头晕。
到了县城,三人先是把打好的野兔肉卖给了菜馆子,一共卖了三十文,许老汉也不藏私,把卖兔肉的钱尽数给了肖齐,随后又赶去马市将狼连皮带肉卖了三十两银子。
若不是这狼饿了许多天毛色不好,加之许清扬那一箭毁坏了狼皮的完整性,不然还能卖得更高。
这三十两银子许老汉给了肖齐五两,又给了许清扬五两,剩下的二十两要充公,肖齐对银子还没什么概念,自然没有异议。
分完钱,许老汉拎着装有红毛狐狸的笼子去集市摆摊,让许清扬和肖齐两人自己随意逛逛,等申时再一同回家。
肖齐人生地不熟,一路紧跟着许清扬。
许清扬去粮食铺买足了过年要用的油盐糖醋,又买了些许布料,她绣艺不好,但给几个侄子侄女做个小衣裳穿还是可以的。
买完这些东西,许清扬手中的银两便所剩无几。
路过笔墨铺时,店主正在门口吆喝着新进的宣纸,许清扬听了有些踌躇,点了点布袋里的碎银子,还是忍痛不上去凑热闹了。
许清扬想叫肖齐一同回集市去,熟料一转头,才发现他正凑在一张告示墙前左看右望。
许清扬跟着走近一看,墙上张贴了一些有关民生方面的官府公告,还有一两张通缉画像。
只是那画师貌似技艺不精,两张画像俱都是狮子鼻、铜铃眼,还有一把杂草似的胡子,若非海捕文书上写明了犯人的籍贯来历,许清扬都要以为这两人是同胞兄弟。
她见肖齐盯着一张讣告不动不动,便顺着他的目光仔细看过去,才发现那是一张皇后薨逝,勒令百姓三月之内不得嫁娶摆宴的官府公告。
许清扬绝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乡下,村里消息滞后,许清扬也是头一次知道皇后在六月间离世的消息。
逐字逐句看完,她不禁心神恍惚。
只因这位猝然薨逝的宋皇后在民间享有很高的美名,她是前首辅的孙女,江南第一名门宋家的嫡长女,由她所出的太子出生那年,先帝大喜,还罢免了一年的赋税。
彼时许清扬将将出生,绍中县一带突遭蝗灾,百姓食不果腹,沦落到卖儿卖女以求生存的地步。
宋皇后那时还是太子妃,月子期间与母亲安氏谈及家乡的这场浩劫,一句“百姓鬻儿卖女,本宫今为人母,亦感其所感,痛其所痛”,令先帝自省尤甚,叹道:“朕有此儿媳,天下足安二十年!”
最后这场蝗灾在官民齐心协力之下得以解决。
然而这样的贤后,竟在行宫中因病薨逝了么……
许清扬暗叹着,却见肖齐面如金纸,突然抓住心口,眉毛皱成一团猝不及防倒了下去。
她惊讶不已,急忙扶住他的身体:“你怎么了?”
肖齐眩晕良久,胸口不断起伏,最后摆摆手道:“没事,就是刚刚好像有口气突然喘不上来。”
过了片刻钟,许清扬见肖齐恢复了正常气色,深呼口气又活蹦乱跳了起来:“现在好多了!你买好东西了?”
许清扬点头,见肖齐大手一挥:“那你先去姨父那儿吧,我再逛逛。”
“你认识路么?”许清扬表示很怀疑。
“当然了,我的眼睛就是尺!”
既然肖齐都这般说了,许清扬便就随他去了。
回到集市,许老汉正跟一个头戴瓜皮帽、身着深色袍子的男人交谈,旁边还停着一辆马车。
她慢慢走近了,听见自己爹正还着价:“最低十两,不然你就另找别家吧!”
那管事皱着眉:“你这狐狸伤了腿,买回家之后我家少爷还得悉心照料,这些开销又怎么算?”
“十两,最低价。”
眼见许老汉铁了心,管事怒道:“你可知我家少爷是谁?!”
许老汉也不怂:“我管你家少爷是谁,从没听说有逼人卖东西的,我明码标价你付钱,钱货两讫。”
“你!…”
眼见两人气氛越发焦灼,许清扬正想上前打个暖场,刚移了步子,就听见马车里传来一阵稚嫩的男童声:“算了万叔,不就十两银子,给他。”
被唤作万叔的管事连忙笑道:“好嘞福少爷。”
应完,万管事从兜里掏出白银,态度傲慢将银子一颗一颗往地下扔,扔够十颗后便头也不抬拎起装着狐狸的笼子上了马车。
许清扬连忙俯身与许老汉捡着地上的碎银,一旁马车车夫哟嚯一声,轮子开始滚动。
她下意识往上瞧去,只见风吹帘动,马车上一个身穿锦服的十岁男童正捧着狐狸笼子逗弄。
似是察觉到许清扬的目光,男童撇过头与她对望了一眼。
同在车内的奶嬷嬷见状,连忙把帘子盖严实了,留下一句怒斥:“市井刁民。”
待马车走远了,同在摆摊的一个中年男人围了上来,一脸担忧地对许老汉道:“大哥,你是第一次出来摆摊?你方才这般对万管事说话,小心招致报复。”
许老汉闻言,也有些担忧:“照小弟你这么说,那管事和少爷真来头不小?”
“可不是么,那可是知县大人的长子,平日里耀武扬威惯了,我们都不敢招惹的!”
许老汉苦着脸:“知县大人不至于因为这种小事,来找我一个小民小户的麻烦吧。”
男人目光躲闪,显然接下来的话不肯说了。
这男人的态度过于奇怪,思来想去,许老汉也觉得此地不宜久留,等到肖齐逛完集市拿着大大小小的包裹回来,便立马带着许清扬和肖齐赶牛车回了家。
一连十日,见家中毫无动静,许老汉这才松了口气。他就说堂堂知县官大人,哪里会计较一个小民的言行得失。
又过一天,凌晨时分天上突降大雪。
今日是许清扬的生辰,许婆子向镇上的李大户告了假,专门留了一天空闲陪女儿过生辰。
天还未亮,许清扬便被许婆子从被窝里拉了出来,给她换上了自己做的新衣。
这是一件天蓝色短袄,用花草点缀,下配白色褶裙,许婆子手指一翻,为许清扬扎了个双辫,放眼望去,像极了大户人家出来的闺阁小姐。
许清扬收拾完毕,跑到院子里去看雪。
雪花纷扬似鹅毛,飘到枝丫和屋顶,不一会儿就聚累成堆,变得银装素裹。
许清扬哈着气,白雾从嘴里缓缓吐出,她搓了搓手,准备再看一会儿雪景就回屋烤火。
一只修长又略带薄茧的手从旁探出,正紧捏着一支镶珠梅花铜簪。
她略带讶异地朝那人看去。
只见肖齐晃了晃手中的簪子,凤眸微垂,薄唇轻扬:“我替你戴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