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尊者挥挥手,示意下面安静。然后,两名黑袍人从人群的阴影中架出一个瘦弱的年轻男子。那男子眼神涣散,脚步虚浮,毫无反抗地被拖到高台中央。
宋宜眯着眼,盯着那人的状态。这个样子,不是托,就是被下了药。
“看啊!”神使猛地扯开男子破旧的衣襟,露出他瘦骨嶙峋的胸膛,“厄运如同附骨之疽,盘踞在他的心口!而我要为他驱散邪祟,降下恩泽。”
一名黑袍人端上一个陶碗,里面盛着某种暗红色的粘稠液体。神使用他修长的手指蘸满液体,在男子的心口画下一个扭曲的符号。那红色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以尊者之血,驱散邪祟!”神使低吼着,将手掌重重按在符号之上。
男子猛地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双眼翻白。台下的信徒们屏息凝神,眼中交织着恐惧与渴求。
紧接着,更诡异的一幕发生了:神使掏出一把镶嵌着黑色石头的匕首,刀锋在烛火下泛着幽光。他并未刺向男子,而是用刀尖轻轻划过符号边缘。与此同时,另一名黑袍人借着月色的掩盖,迅速在男子背后点燃某种药粉。
“噗”的一声轻响,一团幽绿色的火焰竟从男子胸口的符号上凭空窜起,诡异的是,火焰并未烧伤皮肤,反而如同活物般扭动着,持续了许久才骤然熄灭。
火焰熄灭的瞬间,男子停止了抽搐,眼神竟奇迹般地恢复了清明,他茫然地环顾四周,仿佛大梦初醒。
“厄运已除!恩泽已降!”神使张开双臂,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宋宜不屑的盯着台上的这一幕,心中冷笑:“装模作样,这胡言乱语真有那么多人信吗?他若是真有这个能力,寺庙的高台上,真得供着他了。”
与宋宜预料的正好相反,台下瞬间爆发出狂热的欢呼和哭泣声,信徒们纷纷跪伏在地,向着高台顶礼膜拜,口中狂热地呼喊着“尊者慈悲”。那刚刚经历了“净化”的男子,也被众人用敬畏的目光包围,仿佛他真的获得了新生,获得了真正的恩泽。
宋宜死死盯着高台上那个眼神恢复“清明”的男子,那男子左脚似乎有些跛脚,虽然刻意走的慢了些,但依旧能发现走路姿势不对。
他又扫过周围激动到扭曲的面孔,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这精心设计的一幕,利用药物、街头卖艺的把戏和群体催眠,将愚弄与操控演绎到了极致。
仪式在狂热的氛围中结束,信徒们的脸上尽是兴奋,眼里充满了崇拜。宋宜注意到林向安从这个仪式开始的时候,表情就不太对。在夜色下,显得有些苍白,眼神死死盯着前面的高台,垂下的手紧紧攥着,指节泛白。
宋宜一愣,侧头盯着林向安,悄悄伸手轻轻碰了下他,发现他的手冰凉刺骨。
林向安对他的触碰丝毫没有反应,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宋宜从来没有见过。
在他们窃窃私语的时候,尊者不知何时,已经趁着夜色消失了。
随着尊者的离开,人群也开始三三两两地散去,但他们的眼神依旧黏在那空空如也的高台上,仍在回味方才神迹的余温。
宋宜刻意放缓脚步,靠近方才与暮山搭话的那位中年汉子。那汉子脸上潮红未退,眼神发亮,仍沉浸在方才的情绪里。
“大哥,”宋宜轻轻喊了一声,露出好奇的神色,“这位‘尊者’真有那么灵验?您怎么就这般信他呢?”
汉子闻言,看向宋宜,用力点头:“怎么会不信!小兄弟,你是不知道!以前我家娃儿病得快不行了,没钱请郎中,是尊者派来的神使给了药,娃儿才捡回一条命!”他搓着粗糙的手掌,声音激动,“还有去年冬天,家里揭不开锅,也是他们,给了粮食,虽然不多,但,但那是救命粮啊!”
他看向宋宜,眼神真挚,越说越激动:“我们这些穷苦人,没啥大念想,也听不懂那些大道理。谁在我们饿肚子的时候给口吃的,在我们快冻死的时候给件衣裳,在我们走投无路的时候拉我们一把,我们就信谁,就跟谁走!再说了,那尊者对我们这么好,还能害我们吗?”
汉子朴实无华的话语,却像一记重锤,敲在宋宜心上。他望着对方那双因得到微小帮助而充满感激的眼睛,突然明白了。
这些生活在最底层的人们,他们拥有的太少,失去的太多。所谓的宏图霸业、江山社稷,对他们而言太过遥远,远不如一碗热饭、一剂汤药、一件寒衣来得真实。
他们的信任与忠诚,构筑在最基本的生存需求之上。正是这份最简单、最原始的渴望,才使得那套漏洞百出的“神迹”和虚妄的许诺,有了滋生的沃土。
那些人,不过是巧妙地利用了这份绝望中的期盼,用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实际施舍,就轻易换取了许多人盲目的信仰与追随。
宋宜沉默地看着面前的这群人千恩万谢地离开,背影在夜色中显得单薄。他站在原地,一阵风吹过,不冷,但他依旧觉得寒意刺骨。
“哦对了,”那汉子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特意折返回来,热心地指着寺庙一侧的方向,“我看你们几个应该是新来的,那边有发糕点的,可以去领。那是尊者怜惜我们,怕大家夜里集会饿着肚子,特意让人准备的。”
宋宜顺着汉子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偏殿门口摆着一张长条木桌,桌上放着几大筐糕点。桌前已经排起了不短的队伍,男女老少都有,每个人在领取糕点时,都会朝着桌后负责分发的黑袍人深深鞠躬,脸上洋溢着感激。
那场景,比方才那诡异浮夸的“净化”仪式,更让宋宜感到心惊。
他清楚地知道,对于这些常年挣扎在温饱线上的贫苦百姓而言,这一块实实在在、能填饱肚子的糕点,远比那些虚无缥缈的“神迹”和空洞的许诺,更具有说服力和吸引力。
那些人,太懂得如何收买人心了。他们精准地抓住了这些人最迫切、最根本的需求,用最低的成本,换取最牢固的忠诚。
这看似慷慨的施舍,实则是最为精明的算计。
为了不引人怀疑,宋宜他们也随着人流,走到那偏殿前,默默排着队。轮到他时,分发糕点的黑袍人甚至没有抬头,只是熟练地拿起一大块用油纸包好的糕点塞进他手里。
那分量沉甸甸的,远超一人一顿之量,确实如那汉子所言,足以让一个食不果腹的人支撑两三日。他接过时,学着前面的人微微躬身。
离开那座破庙,走在冷清的夜路上,宋宜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油纸包,转向一直默不作声的林向安,“林将军,对此情此景,你有什么看法?”
林向安好像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紧紧捏着手里的糕点没吭声。
直到被宋宜又叫了两声才回过神,恍惚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目光飘忽:“没什么看法,殿下,臣...先告退了。”
说完,根本没等宋宜回应,就转身,脚步匆忙地消失在巷口的黑暗中。
宋宜抱着胸,盯着他迅速远去的背影,眉头挑起。
他将自己手里的糕点随手塞给暮山,若有所思地歪着头:“怎么感觉,这个林向安有事瞒着我,他是不是知道什么?”
暮山也抬头朝着林向安离开的方向望过去,学着宋宜的样子也歪着头,“那需要属下去查吗?”
宋宜明显发现了他的小动作,瞥了他一眼,懒得理他。随即摆摆手,语气相当自信:“不必。他若真有什么线索,迟早会开口。现在去查,反倒显得本殿小家子气。”他目光重新落回暮山手中的糕点上,“这东西...”
他瞥了眼那些廉价的糕点,想了想,叹了口气:“先留着吧,万一有用呢。”
夜色朦胧,暮山陪着宋宜,慢悠悠的走在大街上。
宋宜走着走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勾起,轻笑出声:“说起来,我那位高高在上的父皇,真该屈尊来好好学学。论及这巩固人心、施恩示惠的手段,他怕是还比不上这位藏头露尾的‘尊者’来得实在有效。”
说完,他自己叹了口气,“若是朝廷的赈济也能如此及时落到实处,或许就不会有今日的这般景象了。可惜我们都身居高位,又有多少人能看见阴影处的不堪?”
秋风拂过,带着他这句大不敬的低语,轻轻散入空中。
第二日清晨,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宋宜叫了起来。
当宋宜匆匆赶到朱雀街口时,那里已被衙役和围观百姓围得水泄不通。就在正对京兆府大门的显眼位置,那棵百年老槐树的枝干上,赫然悬挂着一具的尸体。
与前三起命案如出一辙,死者身着粗布衣裳,是再普通不过的平民打扮。而致命的伤口位置、深浅,都与前三个受害者完全相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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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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