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前面那栋红瓦老房子里。”南铮指着不远处一栋颇有年代感的德式建筑。它安静地伫立在巷子深处,米色外墙有些斑驳,红色的屋顶在秋日阳光下显得格外温暖,厚重的花岗岩墙基诉说着岁月的沉淀。底层是一家挂着复古招牌的咖啡馆,传出淡淡的咖啡香。南铮带着沈疏攸从侧边一个不起眼的入口进去,里面是一段通往二楼的实木楼梯。
楼梯有些陡峭,光线略显昏暗。沈疏攸一边跟着南铮往上走,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脚下没太留意,一步踏在磨损得有些光滑的木阶边缘,身体瞬间失衡,向前踉跄了一下。
“小心!”走在前面的南铮反应极快,几乎是瞬间转身,手臂一伸,稳稳地揽住了沈疏攸的腰,将他捞了回来。
沈疏攸惊魂未定,下意识地抓住了南铮的手臂稳住身形,脸颊因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和近距离接触而微微发热。
“沈老师,您这冒失劲儿,可真像个小朋友。”南铮失笑,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亲昵和调侃,他扶着沈疏攸站好,手却并未立刻松开,似乎确认他站稳了才放心,“走路不看路,还得人在旁边看着才行。”
这话语和语气,让沈疏攸心头猛地一跳。曾几何时,也有一个人,总是这样带着无奈又宠溺的口吻说他“冒失鬼”、“路痴”、“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小迷糊”。那段尘封的记忆被不经意地触动,让沈疏攸有一瞬间的恍惚和黯然,但他很快掩饰过去,略带窘迫地说:“抱歉,没注意台阶。”
“老师慢点,跟我走就好。”南铮自然地松开手,转身继续带路,仿佛刚才只是个小插曲。沈疏攸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心中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二楼正对着楼道口,是一扇厚重的旧木门,有一块古铜色牌子悬于门上,上面写着“澜舟文献修复工作室”。南铮在门的密码锁上熟练地按下几个数字,“嘀”的一声轻响,门开了。
“今天放假,师傅和其他人都不在。”南铮侧身让沈疏攸先进。
“谢谢。”沈疏攸揣着几分好奇,目光细细打量着,信步走入。
一股混合着旧纸、微酸浆糊和淡淡木质清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工作室内部主色调是浅灰和原木色,比沈疏攸想象中更加整洁。巨大的北向窗户挂着防紫外线的帘子,南铮过去把帘子拉开,瞬间从外面投下稳定柔和的光线,照亮了整个空间。几个宽大的实木工作台井然有序,上面摆放着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工具:大小不一的毛笔、镊子、尺子、灯具。左面墙糊着多层宣纸,像一面“纸墙”;右面靠墙是一排排木柜,密密麻麻的小格子里分门别类地存放着各种纸张,每个格子都贴着标签,像是一个微型的纸张博物馆。在这间古籍修复室里,空气中都像是弥漫着一种沉静专注的氛围,时间在这里仿佛都慢了下来。
“这里……和我之前去过的古籍修复机构,感觉很不相同。”沈疏攸轻声说道,仿佛怕惊扰了这一室的静谧。
他想起五年前随导师拜访过的“国家古籍修复中心”,那是一座殿堂级的庞大机构。高耸至穹顶的深色书架环抱四周,人在其中行走,如同漫步于知识的峡谷,只觉自身渺若微尘。而眼前这间名为“澜舟”的文献修复工作室,却更像一处充满人文气息的书斋。虽不恢弘,却在静谧中蕴藏着一种鲜活的生命力。
“性质不太一样,”南铮从门边的柜子里取出两件白色棉质罩衫、两副薄棉手套和一次性头套,笑着递过一套给沈疏攸,“这儿是我师父私人创办的,很小,连师父带我一共才五个人。自然没法跟那些国营大机构相比。”
沈疏攸接过衣物,同南铮一起仔细穿戴整齐。
南铮一边引着他缓步参观,一边继续介绍:“师父既是所长也是技术核心,还有两位高级修复师,加上我和另外一位学徒。一年下来,能完整修复的古籍大概也就二三十部,全是慢工细活。我们一部分业务来自与海澜图书馆这类机构的合作,另一部分则承接私人藏家的委托。”
两人走到最大的工作台前,台面正摊开一部古籍,周围散落着各式工具与待用的补纸。南铮伸手打开悬在古籍上方的台灯,柔和而饱满的光线顷刻洒落,将纸上的纤维,墨痕的起伏照得清晰可见。
沈疏攸一眼认出,这正是前阵子南铮请他帮忙辨认的《漕河纪事纂》残卷。
“沈老师应该不陌生吧?”南铮说道,“这部书的修复进度还不到一半,估计要到明年才能完成了。”
沈疏攸俯身细看,只见书页上霉蚀的痕迹已经经过初步清理,但仍有大量破损待修补。那些古老的文字在专业的灯光下显得清晰了一些,但岁月的“创伤”依然触目惊心。能如此近距离地接触正在被“治愈”的珍贵古籍,沈疏攸内心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触动,这是不同于在图书馆查阅善本时的敬畏,而是一种参与其中的鲜活共鸣。
见沈疏攸看得入神,南铮忽然侧过头,眼里带着明亮的笑意,轻声提议:“沈老师,要不要亲手试试,修补一下看看?”
“我?”沈疏攸略显惊讶,下意识婉拒,“这怎么行。我对古籍修复一窍不通,这些都是珍贵文物,可不能冒这个险。”
“有我在旁边指导呢。”南铮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我们就选一处没有字迹的细小破损试试。我刚开始学的时候,师傅也是这么手把手教我的。既然来了,就亲自体验一下为时光‘续命’的感觉嘛。”
这番话仿佛有种奇妙的魔力,竟让沈疏攸渐渐改变了主意。他望着工作台上那部承载着历史的残卷,又对上南铮期待而信任的目光,终于轻轻点头:“盛情难却,那我试试。我一定会格外小心。”
“放心,肯定没问题。”
沈疏攸顺着南铮的指引站到工作台前,两人距离极近,南铮几乎是从身后虚拢着他。在这个被淡淡书卷气和体温包围的空间里,沈疏攸能清晰感受到身后传来的稳定气息。
“沈老师,右手拿镊子,左手取一张补纸碎片。”
镊子还好辨认,但面对台面上各式各样的补纸,沈疏攸一时有些无措:“是哪一张?”
话音刚落,南铮的手已轻轻握住他的左手腕,引导他取下一张颜色厚度都经过精心匹配的补纸。“像这样,”南铮的手覆上他拿着镊子的右手,带着他完成每一个步骤,“用镊子夹住碎片边缘,蘸取极少量浆糊……对准破损处,顺着纸张纹理轻轻贴合……”
南铮的低语近在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沈疏攸全身心都聚焦于指尖那方寸之间的精细动作上。在南铮稳定可靠的引导下,他终于将那片薄如蝉翼的补纸完美地贴合在破损处。
“成功了吗?”沈疏攸难掩欣喜,下意识侧过头想与南铮分享这一刻。却因两人距离太近,他的鼻尖不经意地轻轻擦过了南铮的侧脸。
那微凉的触感却如一道电流,瞬间击中了沈疏攸。因性向之故,他向来比常人更注重与同性保持适当的身体距离。此刻这意外的肌肤相触,让他警铃大作,几乎是触电般向旁退开一步,迅速脱离了南铮的笼罩范围。脸颊连同耳根霎时染上一片绯红。
南铮似乎全然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并未在意这个小插曲,笑着称赞:“看,我说沈老师一定可以的吧?” 直到他侧头细看,才注意到沈疏攸异常的绯红脸颊和略显紧绷的姿态。他先是一怔,随即了然般地轻笑,语气带着几分善意的调侃:“沈老师,反应不用这么大吧?都是男人,不小心碰一下而已,我不介意被您吃点豆腐的。”
南铮这般坦荡自然的态度,反而让沈疏攸生出一丝羞愧,但这纯属生理反应,他也难以控制。他压下解释的冲动,只是低声道:“不好意思,只是吓了一跳。” 随即走向另一工作台,转移话题道:“再为我介绍些别的吧。”
“好啊!”
接下来的时间里,南铮带着沈疏攸参观了工作室的其他区域,细致讲解各种工具的用途。沈疏攸也逐渐从方才的尴尬中恢复过来,重拾平日里温润从容的模样。直至夕阳西下,两人才有说有笑地一同离开,准备共进晚餐。
然而,他们都未曾察觉,在修复所外梧桐树的浓荫下,一个身着普通黑色夹克头戴鸭舌帽的男子,已默默注视这栋老建筑许久。见南铮与沈疏攸并肩走出,神情轻松愉悦地离去,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起,男子压低声音汇报:“三少爷,二少爷和沈教授已经离开修复室了。”
听筒那端传来几句叮嘱,男子低声应道:“明白,我会继续跟着。”
通话结束,他拉低帽檐,悄无声息地汇入傍晚的人流之中,目光始终锁定在前方那两个相谈甚欢的背影上。秋日的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这个看似平静的傍晚,殊不知已被人悄然纳入了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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