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郡城外的官道上,一支风尘仆仆的商队在路边停下。
商队大约有十几人,他们披着动物皮毛缝制的衣服,脚踩皮靴,与过往着麻布的行人很是不同,颇有西北边地特色。
为首的少年一身深色窄袖的短打,外罩斜肩虎毛皮坎肩,坎肩仿佛是自制的,缝得歪歪扭扭。
“长歌,咱们是进城不进?”
留了一把大胡子的中年男人将手搭在少年肩上,一边打量城门的方向,一边低声问。
少年没说话,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香囊。
“哟,这是哪家姑娘送你的?做得真精致。”男人吹了声口哨,调笑道。
“主上给的。”少年嫌弃地把男人的手挪开,淡淡道。?
“主……”男人仿佛被噎住,脸色扭曲了一阵,才继续问,“郎君他怎么给你这个?”
少年又没回答,飞快扫了眼周遭,当着男人的面,打开香囊,从香料中抽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片。
“唔……冲鼻!”男人捂着鼻子凑上前,“上面写了什么?”
少年将纸片取出,又检查了一下是否遗漏,最后才将香囊上的绸带重新系紧,放回了怀中:
“自己看。”
……
“郎将,方才凌氏来取吃食时,竟还哼着小调,属下听得真切,绝不会有错。”值房内,谢臣安的心腹压低声音禀报道。
“这么说,江洄没事?”谢臣安难以置信道,烦躁地在房内转了一圈。
“郎将,搜院的事还要布置下去吗?”
谢臣安沉吟片刻,若江洄真的没事,他贸然搜院……周构的处决已经发下来了,即刻处斩,若说那桩案子与江洄无关,谢臣安绝对不信。
不行,他绝不能贸然行动。
“暂且先别动,静观其变。”谢臣安道。
他话音刚落,外头又有人来通禀,昭阳王妃莅临。谢臣安眼皮一跳,蓦地,又笑出声来。
他快步迎出,王府的小轿正落在废院门前,侍女掀起轿帘,一道高挑端丽的身影钻出轿辇。
“侄儿臣安,拜见姑母。”谢臣安爽朗一笑,拱手道。
谢蕴愣了一下,随即微微颔首:“往日只在家宴上远远见过,今日戎装加身,倒是更为硬朗了,不愧是我谢家的男儿。”
“姑母谬赞,小侄愧不敢当。”谢臣安恭敬道,“不知今日姑母驾临,可是为了江庶人而来?”
谢臣安问得直接,谢蕴也懒得周旋,说道:“是啊,宗正寺寺卿与少卿职上皆是空缺,实在无人能行此监管职责,圣上便传旨到了王府,命郡王暂理。郡王事忙,着我先来瞧瞧,也见见新的弟妹。”
谢蕴一番话,早在谢臣安的意料之中。
方才通传谢蕴到来时,他就想到了这一层,昭阳郡王妻管严的名声天下皆知,这位王妃说话一向很有分量,又是他谢家的尊长,若他能请动此人与他一道搜院,将来江洄要算账,也得掂量掂量再说。
毕竟,谢王妃不仅是谢家的女儿、皇家的媳妇,更是那位名震天下的隐世高人的弟子,其背后的能量不可小觑。
思及此,谢臣安对谢蕴的态度更是殷情周到。
一路陪着谢蕴来到正殿,两名骁卫郎在前开道,粗鲁地推开正殿漏风的大门:“江庶人,凌氏,还不来拜见王妃?”
江洄伤了脾胃,吞咽困难,凌之妍正一点点喂他吃东西,门忽然被推开,两人皆是一惊。
江洄紧紧蹙起了眉头,中交处好似有一团气不停往上顶,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更是加深了身体的不适,他强忍着呕吐的冲动,抬眼往门口看去。
谢蕴神色淡然,平静地扫过房中两人,对谢臣安道:“你们到外头去吧,我与此二人说几句话。”
谢臣安略微有点拿不准,与心腹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道:“此地腌臢,若有任何不妥,姑母派人叫侄儿便可,侄儿在大门处恭候。”
“嗯,你去吧。”谢蕴道,颇为嫌弃地用手帕捂住口鼻,留了两名侍女在外留守。
确认谢臣安走远,谢蕴大袖一甩,关门的动作与江洄如出一辙。她快步走向床榻,江洄也不忍了,大方地拉了拉凌之妍的衣摆,哇得一声,将刚吃进去的食物和血一起,都吐在了痰盂中。
“你怎么伤得这么重?”谢蕴快步走来。
“咳,”江洄抹了把嘴,哑声道,“五十杖,能活着已是万幸。”
“胡说什么,五十脊杖而已,你怎得就受不住了。”谢蕴怒道,眼里却泛起水光,“江决他怎么想的,把你往死里折磨,于他何益?”
“阿姐聪慧,岂能……咳咳,不知?”江洄小口小口极快速地低喘起来,便不再说话。
“这时候知道喊阿姐了?”谢蕴清丽的眸中映出浓浓的心疼,蹲下来,小心地将江洄散落的发丝拂至脑后,“你也是,为何一直隐忍,就算史家势大,若只是要让你在废院里过得好些,咱们还是做得到的。”
江洄费力地勾起一抹安抚的笑,却无力再说什么。
“胡子拉碴的,笑着也难看。”谢蕴笑骂道,手上的动作更加轻柔。
江洄的心思她自是明了,只是乍然见他如此,那些纵横谋划、理想抱负,便顷刻都碎了,她从他三岁起跟他一起长大,不是亲姐弟胜似亲姐弟,此时见弟弟如此,她心痛难忍。
凌之妍默默收拾好痰盂,立在一旁,有些难以融入眼前姐弟情深的画面。
方才谢臣安唤此人姑母,那她应该姓谢,她看起来年岁不大,最多二十出头,大家族里人口多,谢臣安有个比他还小几岁的姑母很正常,可是江洄却叫她阿姐,从两人的互动来看,关系很是亲近。
表姐弟吗?
“你便是凌氏长女?”谢蕴擦了眼泪起身,目光转落到凌之妍的身上,“可懂武学?”
“啊?”
凌之妍愣住,这是寻常打招呼的方式吗?
谢蕴却不理会,自拉来坐秤坐下:“你别看他现在半死不活,平日里折腾得很,你一个弱质女流跟着他,恐怕要吃不少苦头。伸手,我摸摸脉。”
最后一句是对江洄说的。
江洄难得有这么乖顺的时候,竟也不反驳,听话地伸出手来,任谢蕴诊脉。
敛起柔情的谢蕴清丽高冷,一双凤眸微挑,不怒自威。
诊完脉,她又瞧了江洄的舌苔、眼睛和伤口,淡淡道:“能撑过来,算你命大。脏器均有不同程度受损,骨头有几处裂,近日不许下床,好生养着,听到没有?”
“嗯。”江洄不大情愿,但也低低应了。
语罢,谢蕴又从怀里拿出两个小药瓶,数出几粒给江洄吃下。
“我并非医者,这些药还算对症,你暂且吃着,但最好还是找个大夫瞧一瞧。”谢蕴道,将药瓶交给凌之妍,又吩咐她,“一天三顿,盯着他吃,这小鬼头惯会讳疾忌医的。”
凌之妍又是一愣,飞快瞧了眼江洄。
被称作小鬼头的江洄脸上飞红,但刚吞了药,胃里不大舒服,不敢说话。
“你听到没有?”谢蕴蹙眉,打断了目光交叠的两人。
“是,夫人。”凌之妍立即挪开目光,上前收下谢蕴给的药。
“这么见外做什么?”谢蕴眉头蹙得更紧了,“你既嫁给了江洄,私底下随他喊我阿姐便是。还是说,他待你不好,你不肯喊?”
“没有。”凌之妍连忙澄清,有些为难。
她打心底里不认为自己是江洄的妻子,无奈之下做戏也倒罢了,平白无故跟着他喊人,还是叫不出口。
“那叫一声来听听?”谢蕴挑眉,不打算放过凌之妍的样子。
“阿姐。”江洄终于压下胃里翻江倒海的抽疼,药力的渗透让他舒服许多,“她不想叫,你别勉强她。”
“哦?心疼了?”谢蕴目光流转,扫过江洄和凌之妍,牵起一抹笑来,“既然知道心疼,那看来江决这鸳鸯谱是点得还有些道理,我便也放心了。”
“哼。”江洄意味不明地哼了声,眸光敛起,却并未反驳,“阿姐到这来,不光是送药的吧,可是长歌到了?”
话音刚落,谢蕴笑容敛起,阴测测地扫了江洄一眼:“说起这个,你倒是很有谋略啊。”
“阿姐见谅,”江洄不自然地往床里缩了缩,眼神飘忽,“弟实在是别无他法,只好托付阿姐和姐夫了。”
“少给我灌**汤,等你好了以后,我再找你算账。”谢蕴冷哼道,“我会让阿源分批安顿这些人,但你此时将他们召回,用意何在?”
“尚未确定。”江洄眸光敛起,沉吟片刻后道,“有一事还需劳烦阿姐。”
“说。”
“宗正寺派来的嬷嬷和三名侍女是史家的杀手,被我杀了,就藏在院内。我想诱谢臣安搜院,把尸体面呈圣上。”江洄道。
“是个主意。”谢蕴点头,“激他搜院不难,但何时面圣,需要时机。”
“京里怎么样?”江洄默认,又问道。
谢蕴皱眉,这也是她来走这一趟的缘由之一:“赵宾被史家盯上了,侍御史谭琨领衔,正大举弹劾,罪名是……侵占民田、欺辱良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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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013 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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