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洄,江洄?”
凌之妍一遍遍喊着身上人的名字,男人的几缕发丝从纶巾里遛了出来,垂落在她肩头。
他的身体有大半都护在她身上,后背贴着前胸,热意丝丝传来,凌之妍甚至隐隐感受到他胸腔中跳动的频率,可任她怎么喊,男人也一动不动。
铁杖破风的那瞬间太短太急促,江洄是怎么在那样短的时间里,挣脱按住他的两名大汉,直冲上来的?
他……完全没有犹豫么?
为什么。
最初的震惊后,凌之妍满心都被这三个字填满,他们才刚认识一天而已,为什么?
“周构!江庶人乃陛下亲旨圈禁,安是你能随意用刑的?”谢郎将面色阴沉,骁卫郎们利刃出鞘,将周构团团围了起来。
“姓谢的你不要血口喷人,此乃江庶人自己扑上来的,我几时动过手!?”周构被宗正寺的人团团护在中间,与骁卫郎们对峙。
杖击江洄的事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他只是被废为庶人的囚犯,狱中受点伤不算什么大事。往大了说,他仍是圣上亲弟,友悌虽不比孝道重要,但圣上若以此为由,也可能重罚于他们。
说到底,全仰赖圣上心里究竟是如何看待江洄,又想如何处置江洄。
圣心难测!
周构那双鼠目闪烁着精光,扫过在场众人。
谢郎将想把事情推在他身上,他下意识反推回去,可现在想想却不然。他真正的敌手不是谢郎将,而是江洄,谢郎将为了自保不会对他穷追猛打,但是江洄会。
所以与其跟姓谢的在此争执,不如联手对付江洄。
打定主意,他立刻抬高了声音道:“谢郎将,此事发生时你我皆在现场,若有人要追究,难道你能独善其身?”
谢郎将在包围圈外,听得周构的话,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上月回京时,他向嫡支的人打探过圣意,可族中长辈讳莫如深,年轻一辈也都不敢妄议,唯有天子近臣谢徎也许知道一二,可以他的身份,自是接触不到那样玉树琼枝般的人物。
谢氏族中也有内斗,若事情捅回族里,免不了要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
倒不如跟周构合作,将之捂死在这座废院之内。
凌之妍费尽力气,终于从昏迷的江洄身下爬了出来。
周构的话她也听见了,暗道不妙。
绝不能让周构和谢郎将合作,否则他们的生活只会更难过,更可能小命不保。
“谢郎将。”凌之妍顾不得整理仪容,起身便喊,“谢郎将公正廉明、奉公守法,周少卿下手那么快,您只是来不及阻止而已,如何会被追究?此事的肇始唯有周少卿罢了!”
既然周构想和谢郎将找到共同利益,那她就想办法瓦解。
凌之妍思绪电转,她必须再找一点决定性的东西出来,可她手上资源太少,江洄又昏迷着,她根本无法给出不会追究谢郎将的保障。
光凭一面之辞,分量太轻。
谢郎将显然也明白,虽然心有所动,但很快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不屑与周构这等小人为伍,但也没更好的办法了。
怎么办?
凌之妍十指紧张地拧在一起,谢郎将已经放松了对周构的包围,两人很快便要汇合。
他们会怎么对付他们?
直接杀了?
还是克扣所有的医疗与药品,任江洄自生自灭?
等江洄死后,知道一切经过的她,又会不会被灭口?
正煎熬时,又一队骁卫郎冲入废院。
所有人回头望去,为首之人与谢郎将身着同款铠甲,步履匆匆。
他有力地双眼扫视全场,额头上有三道极深刻的纹路,仿佛随时都皱着眉头一般。
“周少卿,谢郎将,这是怎么一回事?”沈郎将沉声问道,他是实打实靠军功搏来的职衔,说话做事自带一股子煞气。
“沈郎将?”
凌之妍快步走上前来,江洄曾提起过废院的另一位郎将,但只知姓沈。
死马当活马医了,凌之妍瞬间下定决心:“见过沈郎将。”
沈郎将瞥了眼昏迷在地的江洄,眼皮一跳,不动声色道:“你是何人?”
“我乃江庶人的新妇,今日周少卿提审我二人,谢郎将阻拦不及,被他抢先动了刑罚,郎君为护着我受了一杖,还请沈郎将主持公道。”说罢,凌之妍深深福下。
她心跳得极快,她不认识沈郎将,更不知道他的为人。
他也极有可能跟其他两人同流合污,但她必须尝试,这里有可能成为她助力分化周谢二人的,只有他。
“你说的可是真话?”
“句句属实。”
沈郎将语带肃杀之气,神色肃然,他审视地环顾在场众人。
凌之妍低着头,又偷偷瞥了江洄一眼。
“我知道了。”沈郎将终于颔首,“此事既然由周少卿起,沈某定会如实上疏。来人啊,扶江庶人回房,去请郎中给他诊治。”
太好了。
凌之妍紧拧的十指倏然松开。
有沈郎将这话,事情便全被推到了周构头上,共同利益瓦解,谢郎将为了摘出自己,便不会再与他为伍。
果然,刚刚还打算跟周构合作的谢郎将立刻变脸,不等沈郎将的人动作,率先指使人将周构和其身边的掾属扣下。
周构厉声咒骂,但很快被推出废院,消弭于行宫之中。
江洄被扶回了房内,院内只留下了沈郎将和他的一杆兵丁。
凌之妍又行一礼,敛首道:“多谢沈郎将为郎君延请郎中。”
这便是殿下的新妇么?
沈郎将严肃的视线垂落,极快地扫过凌之妍。
眼前女子只以一根木簪挽发,脸上未施粉黛,因方才变故,发髻有些松散,几绺青丝落至颊侧,却不显狼狈,反倒更衬得她坚毅果敢。
先前他还为这桩婚事不值,如今看来,似是该恭喜殿下了。
“郎中即刻便到,江夫人也请先进屋吧。”沈郎将放缓了语气道。
凌之妍察觉到了他态度的改变,微微有些疑惑,但没有多问,顺从地回到屋内。
正如沈郎将所言,郎中很快便赶了过来。诊脉后,他向沈郎将禀报伤情,凌之妍站在稍远的地方静静听着。
江洄背上的伤不算重,但因风寒,已经发起了烧。
“……病人未及弱冠,年纪尚小,饮食必须要丰富些,若长此以往下去,恐怕会落下病来。”郎中叮嘱沈郎将道。
凌之妍在旁听了,心里微微讶异。
原来江洄还没有到二十岁。
可他的举止远比凌之妍见过的同龄人沉稳,是因为从小长在这样复杂的环境里吧?
他已经被圈禁了几个月,宗正寺克扣饮食,如他们今日只有馒头吃,连配菜都没有,营养肯定跟不上,长此下去身体出问题是必然的。
她才进来还不觉得,以后该怎么办呢?
凌之妍现在的身体比她实际年龄小一些,才满十八,也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
郎中开完药就走了,外人离开后,沈郎将的态度更加古怪。他不仅亲自命人抓药,还不知从哪里弄了炭盆进来,又派了心腹煎药。
这种种行为,完全不像一个看守和囚犯之间的关系。
凌之妍一直没靠近江洄的床榻,将殿中的种种看得一清二楚。
如果说,沈郎将原本就是江洄的人,那他刚才的举动……那记档上的签字画押,是否也与这位沈郎将相关?
如果没有沈郎将的出现,她的离间之计不可能顺利实行,更往深了想一层,江洄为她挡杖,会否是早已设计好的苦肉计中的一环?
只有江洄受伤,周构和谢郎将才会如此慌张,也才会有之后的分化和打压。
那么,江洄是不是在预测到周构会来之时,就已经预备好了这样一场苦肉计?又或者更甚,在将毒酒灌入红衣嬷嬷口中时,就已经设想好了之后的每一步?
而她演的那场戏也好,面对沈郎将的赌局也罢,都只不过在江洄画好的线中起舞。
不,凌之妍微微摇头。
现在一切都是她的猜测,江洄的智计究竟到何种程度,还需要进一步观察。
沈郎将的兵丁已经全数退了出去,郎中走后不久,负责抓药的人也跑了出去,沈郎将调整了炭盆的位置,又将任三十五也打发到外头守门去了。
门刚关上,一直昏迷的江洄便清醒过来。
他眼眸清亮,完全不像伤至昏迷的模样。
果然呐,凌之妍抿了抿唇,但雀跃之情还是透过眼神,悄悄流露了出来。
她至少猜对了一部分——刚才这一番转变中,的确有江洄的谋划。
沈郎将脱口要喊殿下,被江洄一个眼神制止了。
他连忙改口道:“三郎君,属下即刻押周构入京,上奏天子。”
江洄趴在床上,他尚在发烧,眼圈有些发红,低哑道:“你去联系赵宾,一起谋事。能伤了周构根本最好,如若不行,让他禁足些时日,我也好松快些。”
“是,郎君。是否要联络……”沈郎将眼神闪烁了下,飞快看了眼凌之妍。
他似乎太不谨慎了。
凌氏跟殿下大婚才过去一夜,就算她表面上护着殿下,也不该在她面前涉及殿下的秘密。
凌之妍慢了半拍才醒悟这主仆俩的小动作,沈郎将显然是江洄心腹,他们有事商议,自己应该识趣地退出去。
可是她不想走。
她又不是江洄的下属,何必要这般识趣?
而且,在此之前,她也有话要说。
江洄没有出声赶她,似乎是希望她自行离开,凌之妍却偏偏往前走了一步:
“江洄,我想跟你谈桩交易,可否请沈郎将暂且回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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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007 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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