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兰发现,云飞最近越来越忙碌,不单是她,她手下的兵卒,乃至战马也越多地出动了。因此,顺带着,他也多次参与到右军的日常,旁观到了她们在各种环境下的训练。
攻防、围堵……他也是见过几次才知道,原来在不同地势、天气下,可以有这么多种阵形变换。
他虽不懂兵法,但却能隐约感觉到,在云飞的带领下,右军的士兵,不论新老,配合间逐渐趋于默契。
最明显的,刚开始,女人发布旗语时,还会因为有人跟不上调动,不得不停下来调整。而现在云飞下令隐蔽,甚至没有说话,只简单抬起手掌,所有人就迅速反应,找到就近的遮挡物,完美藏匿。
孟兰不知道别的队伍是什么样的。但他站在当中,亲眼目睹这片原本还狭小、称得上拥挤的树林,眨眼间人迹肃清,就像是从未被人踏足一样,夸张得只剩下寂寂虫鸣的时候
——哪怕见证多次,依旧觉得十分震撼。
能训出这样进退迅疾地组织纪律,实在让人怀疑女人和他曾耳闻过的,传言中无能平庸的右骑先锋,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
寒风萧瑟的下午,营地前。
看守大门的卫兵瞟了眼头顶,还在抱怨天气渐冷,一阵错落有致的马蹄声便由远及近,逐渐清晰。
右军小队执行完任务,赶在日落前交岗,林气霜寒,她们坐在马背上却胸膛起伏,竟是个个额头都带着薄汗。
“右军这月怎么回事,天天出营。”
“日常巡逻吧……人家排查押运路线是自己本职,你管那么多?”
“是不关我干系,但是她们出去一回逮到一回间谍,这不是砸了旁人的饭碗吗?左军最近可是一次都没出战呢……”
“喏……那后面绑着的不是羌犬的斥候吗?好家伙,这回还一下抓到俩……”
说话人对着马屁股后牵拽着的俘虏指指点点,即便做了伪装,但从两人鼻青脸肿的五官下,依旧能看出羌人的凶狠和不甘。
燕五轻夹马腹,带领小队有序踱过关卡,行进间,捕捉到一路压低的闲言,她微扯缰绳全做不知,瞥见身下俘虏,不由驱动坐骑,加快了速度。
她得先去和云卫交差。
……
同一时间,征虏将军的大帐内,有人难掩恼怒地落座。
听完来人一股脑倒豆子般的抱怨,朱珙总算找到间隙,放下茶盖,笑着开口道:“说完了?”
“您说,这不是故意的是什么?!”
提到云飞的所作所为,邹震目眦欲裂,恨恨道:“因她搞鬼,左军这月别说出动,连一次战令都没接到!”
军中纪律,非令不可动。祁山居于后方,虽不像前线一样总有大战,但因地处边陲,城镇时常受到在周边游牧的羌族骚扰。一般情况下的流程,敌人生事,军营收到消息,派兵驱赶,左军作为当红的先锋骑,这时就会接到战令。
但最近,云飞和她的右军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隔三差五就逮一个喽啰回来。要知道,羌人难缠却也狡诈,派出的斥候没有回音,自然不敢有什么大动作。这月以来,左军无战可出,别说人了,就是马都蔫蔫的打不起精神。
“没有滋扰,那不是好事吗?”朱珙慈和地调笑道,“正好你也修整修整。”
邹震本想诉苦,没想到一向关心自己的主将会如此说,一时不满,口气中便泄出一丝怨怪。
“老师!”
她见朱珙没有责怪,凑近小声道:“您知道我在发愁什么……”
朱珙心里叹气,邹震在愁什么,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自然是担忧日后有变动。
大可汗这些年为鼓励将士英勇上阵,拨下的军费一年高过一年,前线论功行赏,给地给爵,到了后方,那就是演变成各种粮银补贴。
先前,左军出战,钱粮官会根据损耗,提前预估补给,除此之外,战后还会依据缴获给出一笔补贴,明面上的数额虽有限,但加上瞒下的所获,其实每每进项可观,邹震由此在军中过得风生水起。
而对这些,朱珙向来是睁只眼闭只眼。她这几年有意提拔邹震和她的左骑,便是默许自己的学生找些无伤大雅的外路,否则只凭她自己,如何养得起越来越多前来投效的兵卒。
但近来,王庭似乎传出一些风声,朝中有大将平日做派太扎眼,惹得陛下不快,恐怕年底前会派亲使下来查帐……
为求稳妥,朱珙觉得祁山这还是尽量维持原状,不要引起注意的好,这番思量下来,心中已然做好打算。
“你讲的我早也知道一些……”她顿了顿。
“因她先前主动找我报备过,只说是日常排查押粮路线,本将便未放在心上。”
“若只是巡逻就好了!”邹震急道。
“可她……”
然而,她话没说完,就被自己的老师打断。
“右军现在负责后勤辎重,排查押运路线也属职责……”
座上人状似无奈叹道:“说到底,她总还挂着右先锋的名头,正常出营本将也不便阻拦。 ”
她话落,邹震蹙眉显然还有话说,明白她一时半会咽不下这口气,想了想,到底是一贯宠爱的学生,总没有让自己人憋闷的道理。
于是长叹一声:“也罢。”
“我派人把她召来,好叫她知道,便是心血来潮也该懂点分寸。”
*
云飞今日没离营,好友要回朝,她下午预备送行,没想到,未等到萧月,却等来主将的传唤。
进了大帐,一见邹震站在朱珙身后,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朱珙也不与她绕弯子,直言右军近日出动频繁,半规半劝地警告她减少巡逻次数。
云飞听见她拿年关将至、军中恐多事为借口拦阻自己,心中颇觉可笑,但她眼睑微敛,并未当场发作。
这便给了师徒两人一种她缄默依旧的错觉,朱珙很满意她的顺从,和颜悦色地交代了几句,反倒是她身边的邹震,盯着云飞平静无波澜的侧脸,忍不住冷声开口。
“云卫好大的威风呢,将军说了这么久都不见你表态,莫不是心中不满?”
未等云飞回答,她继续嗤道。
“也是,近来右军日日有俘获,功劳天大,自然不必再把上将和袍泽放在眼里了。”
话语之中,恶意丝毫不掩,她嘲弄云飞的时候,朱珙坐在上首慈眉善目地品着茶,像是半点没察觉面前的机锋。
不怪,她召云飞来本也是让邹震出气的,自然不会多做制止,然而本以为缄默的人会忍让依旧,不想对方忽然开了口。
“算不上多大的功劳。”平静的女声蓦地响起。
“只是在后方,抓了几个明目张胆的贼人罢了。”她嘴角冷淡地莞起,“勉强对得起同袍的信任……”
“和将军一直以来的栽培。”
说到“栽培”二字时候,她掠过已然怒火中烧的邹震,落在座上人的身上。
朱珙掀盖的手一顿,立时回望过去。便看到她挡在漏光的门缝前,一双灰透的眼眸,透着看不清底色的冷泠,顿时眉心一拧。
而她身后,邹震已经发指眦裂。
“你说什么!”
对方说不算大功劳,偏又强调在“后方”抓到的斥候,是将她这个在营前守卫的左先锋置于何地?话外音,便是因她在前方抵挡不力,才会让敌隙有机会溜到“后方”“明目张胆”地刺探。
她说感谢同袍的信任,不就是说“感谢”自己给了她云飞在后方,查她漏补她缺的机会嘛?!
如此变着花样说她无用,说她的左军形同虚设,她怎能不怒。
“你莫不是,真当随便逮个人就能狂妄得没边了!”邹震瞪目怒指。
若是寻常士卒在此,只怕早就被她这幅凶横模样,吓得屁滚尿流了,而云飞观她一眼,并没有什么反应。
于是邹震便冷哼道:“便是抓到,是不是敌隙还难说呢。”
“羌犬的斥候最擅伪装,哪就那么……”
“可以叫你审审看。”云飞平静打断道。
“……什么?”上一秒喋喋不休的人还在怒骂,没想到对方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云飞便淡淡:“方才,右军又抓到两人,你若不信,正好可以过去瞧一眼。”
“……”邹震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恨不能当场捏碎对方,第一反应就是指摘:“你果然又带人出去了!?”
云飞几乎能听见她的咬牙声,答:“那倒没有。”
她坦然解释自己今日有事未离营,言下之意,小队巡逻发现的,她并未提前授意。
邹震见她口吻平淡,竟然说出,下属出去溜达一圈就逮了两个敌隙这种话,想到自己抓捕时候的艰难,更是气得呕血。
而当知道云飞今日不外出的原因,是为了给人送行的时候,一直没说话的中年将军,眉头倏忽微动。
“送行?送的是……”
云飞如实道:“护军的萧队长。”
朱珙霎时间心头一跳,差点忘记自己的地盘上还有个直属中军的护军都统……且对方马上回朝述职,若是这个节骨眼,因左右之争训斥云飞,叫她记下,到时候……
想到这,朱珙已然拧眉,她抬头在邹震二人间来回游离,最后落在垂手站立的云飞身上。
“我当什么大事,你二人都是本将的左膀右臂,有什么是坐下商量不来的?”
邹震还欲挑衅,被一个眼神制止,防着她再多话,朱珙两边都安抚两句,就放云飞回去了。
*
人走后。
“老师何需怕她,她哪有那个胆量,若要告状早……”
面对邹震的不甘,朱珙笑容微淡,反问道,“你就笃定她什么都不会说?”
“那我换句话,若换做你,你心中可有怨恨?”
不知想到什么,邹震喉咙一哽,论窝囊隐忍她承认确实比不上对方。
“莫要以为暗地里的无人知晓,”朱珙敛了笑容,面沉如水道:“便是我也不敢保证,你我做的事就天衣无缝了。”
她在邹震心虚的闪避中,正色教训道:“不论如何,最近不要再给我生事。”
“她要出营就让她去,”她想了想补充道。
“……至少年底前,不要与她有争执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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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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