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睦与几组并排的、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电梯门沉默的对峙着。
从熠心情颇佳,他松开陈睦的手,转而揽住了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则随意地按了按向上的按钮。按钮是嵌入墙体的触控式光圈,无声地亮起一圈柔和的白光。
在她头顶跳动的红色数字似乎预示着某种危险即将来临。她低下头,红光消散在她的视界里。
“叮——”
轻柔的提示音响起,离他们最近的那扇金属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了精心修饰过的轿厢内部。
若有若无的香气,深棕色的皮革软包,其上细腻的纹路在柔和的灯光下更富质感;地面铺着同色系的地毯,后壁是一面光亮的镜子,显得内里更加明亮和开阔。
从熠揽着陈睦走了进去,她几乎是被动地被带入这个封闭的空间。
陈睦下意识地想往角落里缩,但那面巨大的镜子却无声地将她的境况宣之于众,任凭她躲到哪都无可遁形——这个角度她好像靠在从熠怀里,而对方脸上带着势在必得的浅笑。
电梯门缓缓合拢,将他们与大堂那疏离但看起来很安全的世界彻底隔绝。轿厢开始平稳上行,只有楼层数字在门上方一个接一个地跳跃着,沉默地计数着。
她皱起了眉,反悔的念头似一艘小船,缓缓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上。
“你交过男朋友吗?”
冷不丁地,他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那艘小船被突然涌起的海浪推挤得摇晃起来。
陈睦的紧张和抗拒就差写在脸上,从熠不是没有觉察。
他故意问了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带着一点坏心和好奇,顺便想打断她脑中他看不到但一定进行着的胡思乱想。
她抬头,但依然选择把目光放在别处,回避他的注视。
“交过。”陈睦声音有点沙哑。
这在他的意料之外。从熠脸上的笑容沉了下去,不自觉的收紧了手臂,几乎是把陈睦摁进他的怀里,这突如其来的禁锢让她呼吸一窒。
他斟酌词句,而后缓缓开口,“你还喜欢他吗?”
陈睦仰起头,从熠注意到她的眉心靠右的位置有一颗小痣。
她忽然起了想和他争辩的念头,譬如“这重要吗?”,又比如“和你有什么关系?”
然而这话还没出口便软了下去,她注意到从熠眼里那份毫不掩饰的占有欲,意识到他的手不知何时抚上了她的面颊,拇指按住她的眉心的小痣,像是在确认一个只有他知道的标记,短暂挡住她右眼前的光亮,又滑落至她的脖颈,轻轻地磨蹭她的咽喉。
她对即将到来的事有了一点实感。
“我没有喜欢过他。”
陈睦从他的触碰下脱身,站得远了一点,从熠没有阻挠,或许是他知道她也躲不了多久。
“那就好。”
从熠笑了,他将手臂撑在软包墙面上,玩味地看着一旁角落里像只受惊小兽般的的女孩,尾音带着点愉悦。
他内心那点因为“前男友”的存在而冒出的阴霾烟消云散。她以前怎么他管不着,但总不能和他在一起了还想着别人,他可不准。
陈睦没有骗他,她没有喜欢过她的前男友,从开始到结束,都乏味可陈,分手后她从未怀念过他。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清瘦的身影,带着黑框眼镜,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文文静静的,长得还不错。
那是她高中隔壁班的同学,和她考到了一个大学,高考完加了她的好友,开学后约她见面,在学校那条栽满不知道什么树的小路上,涨红着脸,结结巴巴的问陈睦能不能做他的女朋友,他喜欢她好久了。
她看着他紧张得快要同手同脚的样子,心里毫无波澜,就像在面对一道解不出但又无关紧要的数学题,不感兴趣,只是觉得有点麻烦。
她答应了,因为实在是一时半会没想到拒绝的理由。
而后对方开始笨拙地扮演“男朋友”的角色。他和她一起去游乐园,去动物园,去海洋馆,小心翼翼地牵她的手,颤颤巍巍的试着吻她————其实就是碰碰她的嘴唇。没有想象中的心跳加速,就像被一片飘来的树叶碰了一下,转瞬即逝,毫无感觉。
对他,陈睦不反感,也不喜欢。
因为她觉得对方太像自己了,沉闷,寡言,她认为自己很无趣,对方也是。和他在一起就像照镜子。
于是和他在一起时她总是放空大脑,权当课业结束后的消遣。
大一结束时对方提了分手,甚至流了几滴眼泪,因为他认为陈睦从来没有喜欢过自己,他觉得挫败、委屈,甚至反问陈睦为什么当初答应。
她看着他泫然欲泣的样子,动了动嘴唇,但没回答,因为一时半会没想出理由。
她的初次恋爱就这样不痛不痒的结束了,之后也不是没有男生表白,但总是打着“交个朋友”的旗号,带着试探,而非大方的示爱,陈睦不喜欢这样,还有对方长相和照片货不对板的情况,总之没有再交过男朋友。
——
“又想什么呢?”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了客房里,背后贴上一个温热坚实的胸膛,一双手臂从身后环绕过来,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将她整个人圈住、固定在了玄关这片区域里。
他的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膀,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侧,带着他身上残留的某种须后水的味道,将她包裹在一个属于他的气息范围内。
她一动也不敢动,甚至忘记了呼吸,只能感受到他圈在她腰间手臂的力量,以及隔着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心跳。
陈睦没有回答。她茫然地看向眼前这个全然陌生的空间——这个被告知是她未来每个周末都将要前往的地方。
不过从熠说,暑假结束他就留学去,陈睦不用担心二人纠缠不清。
房间很大,比她那塞了四个人和满满杂物的宿舍要宽敞得多。右手边是一个小小的起居角落,摆放着一张双人沙发,沙发前的玻璃茶几光洁如镜。
再往里,巨大的落地窗几乎占据了整面墙壁,城市夜景从半开的窗帘中透出,璀璨的灯火如同天上银河,繁华、遥远。靠窗的位置,摆放着一张宽大的深色实木书桌,配着一把看起来沉甸甸的实木扶手椅。
整个房间的视觉中心,是一张尺寸夸张的大床。纯白床品被铺得一丝不苟,饱满蓬松的枕头整齐地排列在深棕色软包床头板前。那张床像一个沉默的祭坛,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旖旎、缱绻的献祭。
一种荒谬感和无力感攫住了她,她垂下了脑袋,有点沮丧,有点难过,更多的是畏惧。
她开始发抖。
从熠板着她的肩膀把她转过来,“……陈睦”,他轻唤,她注意到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的手指贴合在她的下颌,手心托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抬起又拉近,陈睦微微踮起脚尖,随着他的动作向前挪腾半步。
他认真地望着她,一双眼好像要把她看穿。
“你是我的女朋友。”他说了一个肯定句。
陈睦嘴唇微张,睫毛随着眼皮开合快速颤动着,他捧着她的脸使她不得不与他对视,她想逃,然后她耳边响起许愿的乞求、父母的斥责和许多她厌倦了但又不得不面对的话语。
她忽然意识到从熠根本没有给她选择的余地,他只是把她带到火坑边上,问她打算先迈左脚还是右脚。
他吻了下去。
陈睦发现接吻并不是碰碰嘴唇。她晕晕乎乎的,无意识的纠扯从熠的衣领。
他好像在笑,不知什么时候她的眼前变成了天花板,身下变成了洁白的床品。她想起在摇椅上晒太阳的时候,阳光落在鼻尖痒痒的,蹭得人想打喷嚏。
暖意似流水般浸润她、温柔地包裹住她,她的身体随着波浪起伏,她时而觉得惬意,时而觉得恐惧,害怕波浪将她送至陌生的地方去。
房间里只剩下渐渐平复的呼吸声,以及空调安静运作时的轻响。
从熠侧躺着,手臂依旧习惯性地、带着占有意味地环着身旁已经安静下来的女孩。他感到满足,仿佛长久以来盘踞在心底的那片荒芜,终于被某种滚烫而鲜活的东西填补上。
他低头,看着怀中陈睦似乎还带着湿意的眼睫,他意识到他需要她。
不仅仅是这一刻,而是未来一段时间的每时每刻。他收紧了手臂,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
陈睦感觉到身体深处的紧绷感正缓慢地退潮,只留下深深的疲惫。
万幸的是,至少……至少并不痛,甚至可以说,与她所设想得体验完全不同。这个认知让她得到了一丝卑微的解脱感。但这点解脱感旋即被她不得不面对的现实吞没——再也没有如果,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但是,但是没关系的……她于半梦半醒中皱眉,没关系的……他不多时就要出国了,只要熬过这短暂的夏天就好。他说了不会干涉她的生活。她会借着他回到正轨,盛夏过去,一切都会变好的,她会拿到梦校的offer,会有更远更广的未来。她让自己相信这些,她努力相信这些,用以抹平心中的屈辱和羞耻。
不知在黑暗中僵持了多久,她几乎是无意识地,在被子里转了个身,面朝着他。不再是之前那个完全抗拒的背对姿态。
她的动作极轻,但从熠立刻感觉到了。他睁开眼,描摹她近在咫尺的模糊轮廓,嗅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馨香。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低下头,再次将一个吻印在她的额头上。他吻得很小心,更像是一种近乎怜惜的触碰。他的另一只手覆盖在她的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温柔地拍着,像小时候母亲哄他睡觉时的安抚。
从熠的怀抱此时对陈睦是一个小小的依靠。他的轻拍带着某种催眠般的节奏,她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而绵长,长长的眼睫不再颤动,终于在这片寂静中沉沉地睡去。
她也会需要我,从熠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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