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还在持续,水与火交融,化为浓厚雾气。
萧禾的浑身衣物已被雨水浸湿,面纱与鬓边发丝都在不断往下渗水。
她后背生出刺骨寒意,而身前却在被炙烫温度灼烤,两种极致并存。
她站在摇摇欲坠的院门前,而以婚房为中心的整座院落都被包裹在烈焰之中。
萧禾静止稍瞬,然后抬手摸了一下门框。
果不其然,是油。
难怪雨水都无法浇灭。
萧禾抬眸看向远处,那屹立在黑夜中的凉亭,被烟雾与火焰笼罩着,无法看清任何。
这个临安仙人,到底是在救王琛?
还是来灭他全家的?
下人们大多逃窜到了前厅,除雨声与燃烧的噼叭声之外,什么也听不见。
就在萧禾准备抬脚进入火势正猛的院中时,黎显的呼唤声恰好从远处传来。
“师父你在哪?”
萧禾扬声回应了一句:“去找泥沙,越多越好。”
随后也不管黎显的回应,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火场。
这里是起火点,屋檐尽燃,门窗如火墙,大红的喜字被烟熏火燎成为了燃料,婚房俨然成为了废墟。
萧禾用脚踢开了仅存半扇的房门,屋内的火焰接触到雨水,升起了一阵浓烟。
火势太大,就算有湿透的面纱掩盖着口鼻,萧禾竟也被呛得不轻,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下一刻,她感觉脚踝一紧。
萧禾低头看去,发觉地上趴着个血肉模糊的人,正费力地用手抓着她一只腿。
萧禾皱起眉头,借着烟雾中的火光细看了一番,才发现那人竟是秦州通判——今夜的新郎官王琛。
与方才和手下交谈时那副如鱼得水的模样相比,如今的王琛简直惨不忍睹,双眼充血,满口鲜血,下身被垮塌的房梁柱子压着,火从衣袍烧到了头发。
而他的腹部更是血肉模糊,像是被开膛破肚似的,实在触目惊心。
萧禾一怔,随即脱下自己湿透的外衫,精准无误地甩到他身上。
王琛身上并没有沾到油,所以火很快便被湿衣覆灭。
短暂得救后,他仰着头张着嘴,嘴唇张开又闭合,不断重复着,像是喘气,又像是想求救,可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反而喷出了许多鲜血。
血液溅了萧禾满身,而后者却无暇顾及,弯腰替王琛察看着伤势。
萧禾医术精湛,且比寻常医者更加经验丰富,不需片刻便得出来了结论。
王琛伤势太重,就算现在救出去,他也活不下来。
萧禾收回了手,蹲下身看着他,“临安仙人害你?”
不知是因为听见临安仙人这个名讳,还是因为听见害这个字,亦或者是这两句连了起来,本来奄奄一息的王琛突然表现异常愤怒,一连吐出两大口血。
他死死地抓着萧禾的腿,丝毫不顾口中血沫,费力地回应着。
“他…骗我…他抢走…了…”
好巧不巧,就在王琛断断续续说话间火势骤增,被不断灼烧的房梁接连发出松动声,而有一根正悬在萧禾头顶。
她拽着王琛衣领往旁边闪避,错过了听完后面半句的机会。
来不及再问,危机再度爆发。
砰——
房梁一根接着一根的砸落下来,以萧禾的身手本可以轻松避开,但奈何多了一个无法动弹的王琛,所以行动就变得无比艰难。
正当萧禾思索着有没有必要将其拖出火场时,一旁衣柜骤然倒塌,恰好砸中了王琛。
衣柜火光闪炸,窜天火舌扑面而来,很快便烧成一片,萧禾猝不及防被火焰燎到面部,视线瞬间模糊,眼睛传来一阵剧烈疼痛。
她下意识捂住双眼往后退,却无意撞到了本就摇摇欲坠的窗框。
窗框即将垮塌,陷入短暂失明的萧禾自知已是无法闪躲。
却没料到,突如其来的巨力比想象中的疼痛率先到来,她被强行推搡着向前,而后背抵上了一阵温热,熟悉的气息将她整个人完全包围。
下一刻,重物砸落的响动男人的闷哼一同入耳,鼻间是雪松与烟雾的混合味道。
萧禾僵硬在原地,她捂在眼睛上的手缓慢松开,摸到了紧箍在自己腰间的手,那是属于另一个人的手。
她甚至都不用看,便知道那是谁。
她也是头一回,没有拒绝,没有脱离,任由他抱着。
“萧知弈…”
萧禾的语气有些怪异,像是在极力压制着某种情绪,连带着身体都开始颤抖。
“我在。”
低沉的嗓音明明落在耳畔,火焰燃烧声却将其拉得很远,给人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他回应完后,便率先松了手,重物坠地的声音随后响起。
是萧知弈推开了压在他身上的窗框。
他替萧禾挨了如此重击却只字不提,反而先问道:“你的眼睛怎么了?伤到了吗?”
感受到冰凉指尖擦过眼部皮肤的瞬间,萧禾的心底也随之掀起层层波澜
是酸涩,是苦闷,是欣喜,更是难过。
各种情绪交织,融为复杂的一体,她说不清楚那是什么,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整颗心都被撑得很满。
萧禾强行睁开疼痛异常的双眼,她勉强看清面前人的脸。
明明他们二人分别的时间才不到一个时辰,萧知弈的模样却判若两人,一向整洁的衣物上全是泥灰,双手布满血痕,左肩正在不断往外渗血,看起来很是狼狈。
就连时常上扬的唇角,都平直地抿着,似乎不太高兴。
萧禾望着他被血浸湿的上衣,答非所问道:“怎么弄的?”
萧知弈面无表情盯着她眼睛,又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萧禾默然不语,萧知弈也不再说话,就这么盯着她看,两人像是在比谁更沉得住气。
萧禾低声道: “王琛应当是死了。”
萧知弈很快接道:“你是因为想救他,所以才伤了眼睛,所以才被困在这里,对吗?”
萧禾低着头眨了眨眼睛,“我想问些事情。”
萧知弈又道:“就为了这个,可以什么都不顾,孤身闯进火场?”
萧禾皱眉唤住他:“萧知弈——”
“萧禾。”
萧知弈语气加重道:“你到底有没有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萧禾哑口无言。
沉默笼罩的前一刻,她才道:“我是来找你的。”
这次轮到萧知弈哑口无言了。
“对不起。”
疼痛使萧禾视线变得愈发模糊,只能通过光影判断周围火势变化,“先出去吧。”
话音刚落,萧禾就闻见了一阵近在咫尺的松香与血味,身体热感倍增,原来是萧知弈将自己的外袍套在了她身上。
萧禾这才想起来,她的外衫方才用来王琛灭火,如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而且被雨水打湿,贴着身体不太雅观。
萧禾虽然看不清萧知弈的表情如何,但还是有些不自在。
萧知弈为她穿好了衣服,像从前扶她上楼梯一样,将萧禾的手拉过来搭在自己的小臂上。
“眼睛疼就先闭着,我带你出去。”
萧禾摇摇头。
萧知弈以为她是想逞强说不疼,刚要上手去拉人,却不想听见她小声说了那么一句话。
“我很早以前就想说,你这种扶人的方式很怪。”
这句话听起像在抱怨,这与萧禾一贯的作风截然不同,萧知弈怔愣过后便莫名觉得非常好玩。
他态度真挚道:“那请师父发发善心,教弟子扶人的正确方式?”
萧知弈这人有个毛病,就是说话不着调,喜欢逗人玩,以导致他一本正经说话时,哪怕态度表现得有多诚恳,都让和他对话的人产生一种被戏耍的感觉。
萧禾沉默片刻,语出惊人:“背我。”
萧知弈的表情肉眼可见的空白了一瞬,似乎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无意识地反问道:“什么?”
火已经顺着衣柜烧到了他们脚下,周围布满黑烟,熏得人头晕目眩,鼻喉发痒。
萧禾眼部传来的疼痛越来越强烈,耐心也随之逐渐消退,也没有再回应萧知弈的话,而是直接扯下了脸上的面纱递给他。
萧知弈没有接过,皱起眉头刚要说些什么,萧禾就将面纱强行塞进了他手中,眼神示意他赶紧捂住口鼻。
紧接着,又走他到背后,作势就要爬上去,俨然是真的想让萧知弈背她。
他们头顶的屋檐梁柱已经烧光,时不时会掉下几块瓦片。
虽然瓦片本身算不重,但若是从高空坠落砸到人的身上,多少还是会挂彩。
这也是萧禾为什么要萧知弈背她的原因。
她在后面,可以替他挡下许多危险。
萧禾觉得自己今天大抵是疯了。
揣着对自己的唾弃,她抬手拍了拍萧知弈迟迟未动的背影。
“蹲下…咳咳”
她话说一半,浓烟就呛进喉间,剧烈地咳嗽起来,可还没等缓过来,眼部传来一阵冰凉触感,阻挡了视线,也缓解了灼伤疼痛。
那张湿透的面纱盖住了她的眼睛,而她整个人被打横抱了起来。
“你——”
萧禾虽然看不见,但也能从声音中感受到他的肆意张扬。
“姐姐,我是个男人。”
“到了保护心上人的时候,不能当废物。”
他就这么抱着萧禾,踢开拦路的窗框,跨过地上烧得正旺的巨大屋梁,越过坍塌的衣柜与床榻。
焰始终触不到他的衣角,瓦片永远落不到他的身上,浓烟无法阻碍他的步伐。
烈焰火燎,瓦砾废墟,层层艰险,皆被他轻松踩在脚下。
萧知弈速度很快,但萧禾却感受不到一丝颠簸。
因为他把她抱得稳当,护得严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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