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越国纪第三十五年,冬月十二。
距离北越国都最为遥远的边境——红雁县城的郊外,天寒地冻,万物凋零。
某片山林,横尸遍野。
五六个年轻人结成了队伍,在林间不断翻找搜寻。
他们前些天来过,当时是为了砍柴,被满地的尸体吓得屁滚尿流。
而今日来,是起了贼心,想要从那些不知名的尸首身上搜出钱财首饰,亦或者是能暂避寒冬的衣物。
却不想,有人竟从一堆尸体底下翻出个活物来。
瘦骨嶙峋的小女孩趴在无数尸体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们。
她的衣物已经破烂到无法蔽体,露出瘦到凸起的背脊,她的脸脏污得不见其容,唇色却是刺眼的深红,与下巴上的斑斑血迹相呼应,给人造成了一种极为不适的观感。
“有妖怪!快跑!”
那群人如同上次一样屁滚尿流地跑了,就连刚从一具男尸身上扒下来的厚实棉衣都顾不上拿。
女孩凝望着一行人离去的方向,直到许久后才动弹。
她从尸堆中爬了出来,捡起地上那件脏兮兮的棉袄,准备穿到自己身上。
不知是因为在这冰天雪地中冻了太久,还是因为旁的缘故,她穿衣服的动作无比僵硬,尤为缓慢,过了很久才穿进一只袖子。
当她勉强穿好衣物抬起头时,就对上了一张陌生的笑脸。
“听说这里有妖怪?”
女孩一言不发的望着面前的男人。
男人与刚才那群人很是不同,不仅没有害怕,甚至伸手替她将不合身的棉袄拉拢系紧。
他依旧笑着,口吻温和道:“在哪里?小丫头看见没?”
女孩沉默良久,缓慢地伸出一根手指,又缓慢地指向自己。
男人一愣,目光落到她嘴边血迹上,莫名其妙的来了一句,“你饿不饿?”
女孩静静地望着他,点了点头。
男人立马从身后的包袱中掏出一样东西,打开来递给她 ,“将就吃吧。”
女孩站在原地,没有接。
男人拾起一块糕点喂到她嘴边。
甜腻的香气扑入鼻间,女孩不再犹豫,就着他的手吞下了一整块糕点。
桂花清香在舌尖化开,女孩一块接着一块地往嘴里塞,很快便吃完了。
男人又从包袱里拿出水壶递给她。
女孩也不顾其他,大口大口地喝着。
“你叫什么名字?”
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女孩动作停顿下来,低着头像是陷入了沉思。
须臾之后,她开口道出了一个字,声音沙哑得可怕。
“萧。”
男人耐心询问,“萧,然后呢?”
女孩将水壶还给他,小声道:“不记得了。”
男人将水壶收回包袱里,不再继续追问,“好吧,小丫头。”
“我现在要去红雁城,你想跟我一起走吗?”
女孩下意识看向旁边那堆尸体,接着猛地摇头。
男人叹了口气,将她不断摆动着的头按住,“他们…是你的家人?”
女孩被他按着头顶,没办法再有动作,只能闷闷地应了一声。
男人沉默片刻,开口念起度亡灵经,语速快且沉稳。
女孩不理解他是在做什么,安安静静站在一旁发呆。
少顷,男人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袖,煞有其事道:“我是修道的,刚才是在与你家人对话。”
女孩的眼睛亮了亮,随即又变成了一片灰暗,看起来很难过。
男人将她的变化尽收眼底,“他们让你跟我走。”
这次女孩没有摇头拒绝,而是抬起头看向男人,神情无比认真。
“可以教我吗?”
“我…也想和他们说说话。”
男人眨巴了两下眼睛,“那你就拜我为师。”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闷响。
女孩原地跪了下来,丝毫不顾周围冰封荆棘划破棉袄与手掌,对着他不断磕头。
男人错愕一瞬,随即道:“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为师收的第一个徒弟,也是此生唯一的一个。”
“命比阎王还硬的小丫头。”
…
往事一幕幕重现。
萧禾呼吸错拍,颤抖着从木盒中取出一粒药丸塞入口中。
她的动作,如同那年冬日吃下桂花糕一般。
“萧姐姐!”
远处的阿湉呼唤着,“你快过来!这里——”
萧禾若无其事地咽下药丸,刚准备将木盒合拢收入袖中,却不想一张字条突然从盒间掉落。
龙飞凤舞的字体爬满整纸面,丑得叫人不忍直视,而她却一眼就能看懂。
无论输赢,记得回家。
萧禾怔愣片刻,随即便将字条捏成一团,丢进了一旁用来煎药的火炉之中。
再度转身之际,她已然变回往日冷淡模样。
…
萧禾快步走入药堂后厅,先是看了一眼脸上写满惊恐的阿湉,而后又顺着她目光望去。
那是一个被屏风隔出来的小房间。
房间里摆放着四张躺榻,其中三张都躺着人。
两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少年,和一个满头银发的老者,三人皆被五花大绑在了各自的榻上。
此刻正神态各异地看向站在门口的萧禾与阿湉。
萧禾眉头微皱,略带试探地唤了一声,“林大夫?”
白发老者很快应道:“是我!”
“劳烦姑娘替我等报官,今个天还没亮我们就遇袭了,那贼人大胆妄为,将我与小江小陈用药迷晕了不说,还把我们绑在这里!实在可气——”
说着,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对,面露狐疑道:“二位瞧着面生,你们是?”
他的声音与之前在客栈的林大夫完全不同。
但萧禾非常肯定,这位才是真的林大夫。
而刚才那位,则是她神出鬼没的师父。
通判府在城东,大夫从城西请,且最好是一个附近百姓都熟知的,身份可以随时被证实的人,这样虽不能完全避免,但也极大降低再中他人奸计的可能性。
不知是该怪师父太了解她,还是该怪林大夫太符合条件。
面对无辜受难的林大夫,萧禾顿了顿,脸不红心不跳地谎道:“我们是来找你瞧病的。”
“姑娘有哪里不适?”
林大夫显然是个极具责任心的医者,听见这话就立马准备起身,却没想起自己还被绑着,马上又被勒回榻上。
萧禾无声叹了口气,走过去替他解开绳索,以及另外两个药童。
林大夫重获自由,对萧禾的印象也愈发好感,刚从隔间出来就准备叫她坐下把脉,却不想后者拒绝道:“不是我。”
林大夫愣了愣,又将目光投向一直跟在萧禾身后大着肚子的阿湉,瞬间了然,“这位夫人——”
阿湉表情变得很难堪,刚要矢口否认,就被萧禾抢先打断,“她还是个姑娘,并非有孕。”
这话让林大夫与两个药童震惊不已。
不过幸而林大夫行医多年,见多识怪,打发了两个药童出门去报官后,便邀萧禾与阿湉一同入了另一侧的偏房。
自从肚子大起来以后,阿湉只在她娘的带领下看过一次大夫。
那大夫是临安城里一个普通医者,医术高超与否,阿湉不知道。
她只知道,那人说话很难听。
自从那次以后,她便抗拒去瞧病,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直到听到了镇国神师萧禾的名头,才私自离家前往上京。
“萧姐姐…”
从入偏房开始,阿湉就陷入了极大的焦虑之中,紧紧地揪着萧禾的袖摆。
萧禾明白她的坐立难安,便从手腕上取下一串其貌不扬的木珠子递给她,“拿着,它可以让你安心。”
刚铺好脉枕的林大夫忍不住瞥了萧禾一眼,似乎心中充满疑惑。
萧禾对他的窥视无动于衷,面色淡然地坐在阿湉旁边。
等到那股子感激劲过了,林大夫这才发现,面前这位姑娘的气场无比迫人,绝非等闲之辈。
林大夫看向阿湉,严肃以待,“姑娘是要先号脉,还是先说情况?”
不知萧禾那串珠子究竟有何魔力,阿湉拿着以后竟真平静了许多,没有了多余的表情和肢体动作,也没有再说话。
代替她回答的萧禾却摇了摇头,莫名其妙地开口道:“林大夫行医多年,是一直都在此处吗?”
林大夫虽然不明白她的用意,但也还是如实答道:“是的。”
萧禾神色从容,“不曾去过别处?”
林大夫摇摇头,“鲜少,偶有外出都只是去临边周县。”
萧禾轻应了一声,手指搭在椅侧轻轻敲击着,竟不再开口。
等待片刻后,林大夫刚忍不住要开口询问,就见阿湉脑袋一偏,倒靠在了椅背上。
林大夫猛地站起想去扶她,却被萧禾伸手阻拦,他医者仁心一生,实在没见过这般瞧病之人,忍无可忍道:“这位….萧姑娘是吧?你到底——”
萧禾收回了手,打断他道:“手串染了闷香,她只是短暂昏睡。”
林大夫自然知道闷香是用于麻痹人知觉的东西,但万万没想到还能如此使用,顿时哑口无言。
“你…也懂医术?”
萧禾站起身来,“略懂。”
不等林大夫再发问,便单手从袖中掏出一叠银票放在桌上,“林大夫,这些钱收着吧,今日我需要借用一下你的医馆,以及你。”
真正的林大夫和她师父伪装的林大夫大不相同,非但没有见钱眼开,甚至还反被那叠银票吓懵,生怕惹上麻烦。
“我?我…也能借用?”
萧禾将阿湉架起,百忙之中还不忘回答林大夫,“能。”
“去把刚才捆你的绳子拿过来,捆她。”
林大夫:“…….”
此时此刻,他真的很想说一句:我是大夫,不是屠夫。
这间偏方位置绝佳,房内设施完善,甚至还有张床榻,想来应该是林大夫平时用于小憩的地方。
萧禾将阿湉放置在了榻上,转头看向纹丝未动的林大夫,“放心,把她手脚捆起来后,你站在我旁边就行。”
听起来好像也没有那么奇怪,林大夫松动了态度,刚要迈出步伐出去拿绳子,就在余光中瞥见萧禾拿起他放在柜面的匕首。
林大夫声线有些颤抖,“姑娘,你拿刀做什么?”
萧禾头也不回,“取蛊。”
什么玩意?
听起来怪渗人的勒。
林大夫不死心的问道:“那我站在你旁边…意义是?”
萧禾侧目望向他,泰然自若,“我第一次取蛊,没经验。”
“怕下手重了,你在旁边帮忙止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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