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齐六年,三月二十二,晨时方至,天光显现雾霭散尽。
上京东出三十里——神殿钟鸣传遍整个浮玉山。
天缘观前观门启,等待已久的香客们鱼贯而入。
“抱歉,劳烦借过。”一名寻常小道童从众多香客间艰难穿行,一炷香后才终于挤到到了天缘观都管——无闻大师的身边。
无闻皱起眉头,严肃呵斥道:“了成,你不好好守在山下维护秩序,跑上来做甚?”
“了成知错,晚上便去戒堂自行领罚...”他说到这里,突然抬头瞟了一眼正在陆续入殿的香客们,像是有些忌惮。
见了成道童脸色苍白,欲言又止,无闻很快反应过来,拉着他走进一处无人的偏殿。
周围没了旁人,了成这才敢开口,“先生,太子殿下来了!”
小道童诚惶诚恐,无闻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毫无波澜道:“来便来了,他不是经常不请自来?以后这等无趣之事用不着通报。”
说罢,无闻便准备转身离开。
了成连忙拦住无闻,解释道:“不是的先生,这次不一样!太子殿下带了许多人马,个个都带着刀剑,连话都没说一句就往山上走!”
“了断他们都不敢拦,所以才让我从小路先上来告知您和其他三位先生!”
无闻猛然止步,沉声吩咐道:“你现在去找无见、无牵和无挂,让他们三个马上到前观来!”
“是!”
了成飞快跑出偏殿小门,而无闻也原路走回了前观,抬手招呼了几个驻守在神殿里的道人。
“把香客全都遣散,就说今日犯忌,不宜参拜。”
….
与此同时的秦州城西,天朗气清,万里无云,群鸟展翅翱翔于空。
在无人注意之际,其中一只羽毛三色横斑的小鸟突然脱离了鸟群,冲入某条巷尾,最终落至一人肩头。
身穿素衣的年轻女子摊开手掌,将掌心的果实喂给肩膀上的松鸦。
随后熟练地解下绑在鸟腿上的小筒,取出筒中纸卷。
萧禾垂眸望着那张字条,久久没有回神。
“萧姐姐?”
直到少女清亮的嗓音传入耳中,萧禾才将字条收入袖中。
“你的眼睛现在能看清楚了吗?”
萧禾抬眸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阿湉,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嗯。”
“吃完东西了?”
阿湉扬起笑容,“吃完了,那家馄饨真好吃 ——”她说到这里声音突然变低,笑容也随之暗淡了下来,“我吃了五碗也没饱,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这句话若是换作旁人来听,恐怕震惊不已,可萧禾却没有什么反应,只反问道:“还想吃吗?”
阿湉摇摇头,“不吃了,老板看我的眼神好奇怪…”
萧禾沉吟片刻,“我给他的钱足够你吃了 ,想吃就回去,我陪你。”
阿湉愣住了,呆呆地望着她,甚至忘记了回话。
少顷之后,她低头小声道:“不用了,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帮我。
谢谢你从不另眼相待。
谢谢你对我那么好。
萧禾将她偷偷拭泪的动作尽收眼底时,神情竟有一瞬的恍惚。
她的目光好像透过了面前这个弱小身影,落到了某个旧年旧日。
——好吧,我就是想知会你一声,自前个时辰起,你已经成为我最好的朋友了。
——你不想吗?那干脆我们结拜成姐妹好了!就像话本写的那样,无论做什么都在一起!
——不管不管,我们的名字多像啊,别人一听就是一家的。
——你为什么总是在笑,看起来好傻,比小胖墩还傻。
——我找到他们了,我要走了。
——救救我,我好痛。
——笑一笑吧。
“萧姐姐,你怎么了?”
萧禾瞬间回神,嗓音有些沙哑,“没有。”
阿湉年纪尚幼,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方才那副委屈抹泪的模样早已荡然无存。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呀?是继续赶路吗?两位道长哥哥呢?他们怎么不和我们一起呀?”
她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但萧禾却并未一一回答,只简洁道:“去一个医馆。”
阿湉提着裙摆一路小跑过来,却又在看见萧禾肩膀上的松鸦时停下了脚步,似乎有些忌惮。
“萧姐姐,它是什么鸟啊?”
“看起来好像很凶…会咬人吗?”
萧禾有些心不在焉地抬起左手轻拍了拍自己肩头上的那只松鸦,随口道:“不咬人。”
“因为——”
她的后半句还没说完,就见一只手凭空伸出,准备摸向那只松鸦的头。
下一刻,阿湉吃痛惊呼,飞快收回左手。
萧禾口吻有些无奈,“鸟只会啄人。”
阿湉瘪嘴不满道:“那它为什么那么亲你?”
萧禾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抬眼望了一眼万里晴空,莫名其妙道:“快走吧,秦州就要下雨了。”
…
上京,巳时至,天灰气阴。
天缘观内,本该是诸多香客来来往往的神殿,如今却被观中道者占满。
数百余道人整齐有序地站着,李志、郑珧、谢长渊三名亲徒亦在其中,站在四位大师身后。
实在管不住嘴的郑珧悄声问身边人道:“这是在做什么,难道是师父和黎师兄他们回来了?”
李志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郑珧又转过头去看向另一侧的谢长渊,刚要开口就被山腰间传来的整齐脚步声所吸引。
紧接着,一道欣长身影赫然出现。
无见、无闻、无牵、无挂,四位大师带领众人躬身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
齐衡品貌非凡,如今将至而立,愈发成熟稳重,一举一动间满是翩翩风度。
“四位先生快快请起。”
他说着又冲其余人道:“诸位不必多礼。”俨然是一副随和儒雅的形象。
无见大师年龄最长,资历最高,无比自然接过话头道:“敢问太子殿下今日前来,可是有何指示?”
齐衡轻笑一声,“先生莫要说笑,这里是国之重地天缘观,是镇国神师萧大人的地盘,指示二字…孤又如何敢当?”
无见也随他笑了笑,但却对于此话不与置否。
如今萧禾在百姓心中地位愈发崇高,支持者数以万计,甚至隐隐有了盖过皇室的势头。
陛下对萧禾是又恨又爱又忌惮。
恨她声名盖主,爱她能稳固江山,与此同时,又不得不忌惮着她的能力。
所以天缘观的事无论是谁都无法插手这一点,名副其实。
无牵一贯以和善著称,见身边三位师兄弟都没有再开口的迹象,也不好让话掉在地上,只能开口接道:“太子殿下,国师大人已于数日前下山,归期尚未可知,若您今日是为此而来,恐怕——”
齐衡摆了摆手,“国师奉旨下山,孤早已知道。”
他说着便看向了四位大师身后的李志、郑珧和谢长渊,语气略显惊讶道:“怎么不见黎显?”
“黎道子与国师大人一同下山了。”无牵解释道。
齐衡点点头,露出欣慰笑容,“孤一向看好黎显,他虽有些顽皮,但天份过人,相信此次跟着国师大人历练,定能收敛性子,更上一层楼。”
他话音刚落,目光就落到了李志与郑珧二人中间,像是才察觉出什么,“你们这里,是不是还差一个人?”
太子突然发问,回应他的却是一片沉默。
李志愣了一下,而后才开口如实回道:“回殿下,这是萧师弟的位置,他也与师父师兄一起下山了。”
齐衡唇边笑容一僵,随即又很快恢复原状,“哦?孤记得他,是叫作萧知弈对吗?”
李志借着点头的时机,用余光瞥向另一侧的面色苍白的郑珧,心中奇怪不已。
之前每次太子来天缘观时,郑珧总是抢着接话,一副崇拜得不得了的模样,可今日非但没有主动请安,甚至连话都不回了。
齐衡心思缜密,连李志都能发现郑珧的异样,他自然不可能毫无察觉。
“郑珧,今日怎么不说话了?”
被点名的郑珧如梦初醒般抬起头,“啊…”
齐衡望着他,笑而不语。
“可能是…昨天晚上没睡好,有点恍惚了,殿下恕罪!”
这么蹩脚的借口,齐衡倒也没戳穿他,只转身对四位大师道:“孤也不多作寒暄了,今日前来,只是为出远门前上柱香罢了。”
他抬手指了指止步于观前台阶之下的数十余位带刀侍卫,“事出突然,护卫不可离孤太远,还请诸位先生见谅。”
无挂一手递上三支道香,一手朝向神殿:“殿下请——”
齐衡接过香迈入门槛,路过他们四人时却突然停下,放轻声音道:“诸位先生不问问,孤要去哪吗?”
他说完这句话,并未等待回答,而是自顾自继续道:“秦州。”
…
秦州城西,善心医馆,大门紧锁。
萧禾拎着阿湉的后领,轻而易举地跃下围墙。
“萧姐姐,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萧禾没有回应,径直往药柜而去,阿湉见状连忙跟上。
萧禾一边回忆着刚才那林大夫说的话——那些她所需药材的摆放位置,一边随手拉开其中一个抽屉。
却不想,映入眼帘的不是药材,而是一个小小的木盒。
萧禾动作一顿,拿过木盒打开来。
里面是八枚制好的药丸。
形状有圆有方,参差不齐。
这制药者的手艺,真是一如当年的差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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