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禾说完后便陷入了沉思,并未注意到身后的萧知弈那耐人寻味的表情。
黎显听得一头雾水,朝萧禾一连发问道:“师父为何如此认为?是有什么新发现吗?”
“这临安妖道做这一切,难道不是为了获得名利吗?”
萧禾从思虑中醒神,侧目望向他,“你可能不记得了,昨夜于亭间见王琛时,我曾问过你...”
“你年初见他时,他也是这副样子吗?”
黎显很快摇摇头,露出内疚之色,“抱歉师父,我当时没听清。”
说到这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不过,王琛的外貌好像是有点不一样,比之前更胖了,瞧着走路都费劲——”
萧禾打断他,“他的腹部,鼓得离谱。”
黎显猛地抬头,表情错愕,“难道,是和阿湉一样,得了怪病?”
萧禾神情淡漠,“王琛临死前,腹部皮开肉绽,仅有一息尚存,却在我提及临安仙人时表现得异常愤怒,是那种...被欺骗后的愤怒。”
萧禾刻意掩去了王琛那半句话。
“昨夜酒席上的传言,再联系起陈立智、赵松与武峰三人的对话,所以我有了一个猜想。”
黎显神情严肃,认真等待着萧禾的后话。
一直站在萧禾身后的萧知弈,抬眼望着她的发顶,依旧沉默不语。
萧禾并未看向他们二者其中一位,而是垂眸望着自己搁置在椅把上的手,“故事开头,起源于去年年初。”
“王夫人之死,极大可能是王琛所为,事后他也许是良心不安,但我更偏向于他是遭遇诡异之事,譬如‘闹鬼’,又譬如被‘鬼’附身。”
黎显不太理解这个被鬼附身是什么玩意,刚要开口提问,就被萧禾未卜先知地解释道:“这个‘鬼’是字面意思,先慢慢听我说罢。”
黎显不疑有他,立马点头。
萧禾继续道:“从王夫人逝世之后,王琛就感觉身体极度不适,可去瞧大夫却瞧不出任何毛病,自然会以为是鬼怪作祟。”
“所以他去了天缘观,求无闻先生为其超度,想以此寻安,却不想被拒之门外。”
这对应酒席上的大娘所言。
——王大人以前就是个穷书生,王夫人她爹可是秦州城数一数二的大富商,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去的两人偏就凑成了一对,从此王琛一步登天。
——运气这东西千万不能分给别人,王大人走运了,那王夫人却什么都没有了。
——家道中落,中年丧子,和她有关系的都死散各半,到最后连自己也赔了命。
——那王夫人,就是被王大人活活克死的。
萧禾似乎并不觉得无闻此举有问题,面不改色继续道:“因拒绝超度,所以王琛恨上了天缘观,以及我。”
此言完全对应上了王琛昨夜的种种表现,和黎显的描述。
——别跟本官提萧禾!
——从前王琛见到我,态度好得不行,笑容就没从脸上消失过,可刚才却没有笑过。
——我走时假意撞上人,借着机会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他正在用一种非常古怪的眼神盯着我。
——就好像,我是他的仇人。
萧禾声音平而和缓,继续娓娓道来:“从上京返回秦州后,王琛身体的不适感越来越来强烈,府里的‘鬼’也越闹越凶,导致民间都有了传闻,为了防止事态扩大至朝廷之上,王琛只能四处寻道,便寻见了临安仙人。”
文人赵松的话音犹在耳畔。
——王大人府里那档子事,闹得太凶,吓得我们好几宿没敢睡呐!
——这次去了趟临安回来居然就好了,可见这位临安仙人是真有本事。
萧禾顿了顿,而后才道:“在王琛及其一干人眼中,这位临安仙人宛如天神降临,不仅解决了他身体里的‘鬼’,还解决了府中的‘鬼’,自此他对其言听计从,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甚至还举办了这么一场莫须有的婚宴,目的无从知晓。”
黎显露出狐疑表情,“前面听不太懂,但后面我大概是想明白了,这妖道知道师父您来抓他,就临时搞了一场火灾脱身跑路,不料把王琛也给烧死了——”
萧禾摇摇头,否定道:“借火灾离开是真,但王琛之死,并非无意。”
“火油几乎覆盖了整个通判府,短时间之内是不可能做到的,所以这是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言此,萧禾微微眯眼,表情变得有些古怪,“王琛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昨夜的婚宴便是临安仙人为他安排的死期。”
听到这里,黎显忍不住又插话道:“为什么?这不太合理吧?王琛死了,这妖道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啊,反而还会败了他处心积虑攒的名声——”
萧禾摇摇头,目光落到他脸上,“这就是,我说临安仙人想掀翻齐国的依据。”
“王琛虽然仅是位列四品,但在秦州却可称一方,他贪婪好胜,左右逢源,风头甚至盖过了秦州都督,你说...”
“他为什么如此胆大妄为?”
萧禾难得主动提问,而黎显却表现的有些手足无措,半天没回答出来。
是因为黎显不知道吗?
不,恰恰是因为他心知肚明。
王琛攀上了太子一党。
黎显借着袖子遮挡,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那块玉牌。
心想着:要不然我现在说出来吧?日后若是被师父揭穿,后果不堪设想。
黎显张了张嘴,刚要开口,就听见一直没有说话的萧知弈道:“师父的意思是,临安仙人想要向太子及其党羽示威?”
萧禾将目光移转向他,“我只是猜测,或许是想加入,也说不准。”
萧知弈没再回答,静静地望着她。
萧禾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方巾,“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临安仙人对王琛出手相救,并非偶尔善心,而是早有预谋。”
黎显被这么一打岔,注意力又转移到了其他地方,忘记了方才的想法,满脸都写着不可思议,“该不会一切都是那妖道策划的吧?”
萧禾不与置否,只道:“至少,王琛腹中蛊是他放的。”
黎显霎时回想起了昨天那位人不人鬼不鬼的道士,以及从他袖口探出的黑虫,彼时自己尚未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就被萧禾强力推开。
“蛊?西梁的蛊?”
萧知弈不咸不淡道:“师兄,现在可不止西梁人养蛊。”
黎显白了他一眼,“随口一说罢了,就你懂得多?”
萧禾无视二人的日常斗嘴,“阿湉腹中的蛊虫,我已经取出来了。”
萧知弈与黎显同时朝萧禾望来,表情各异。
黎显是震惊不已:“什么?她肚子里的是蛊?和王琛一样?”
“又是那个妖道——”
而萧知弈却是皱紧眉头,一言不发。
萧禾站起身来,“一样,却又不太一样。”
她这模棱两可的回答将身边另外两人都听愣了。
片刻后,萧知弈低声问道:“有何不同?”
萧禾抚了抚裙摆,从容应道:“昨夜王琛开膛破肚,是因为深陷内脏之中的蛊爆裂导致的,就算他逃得出火场,也会很快因蛊毒发作而亡,下蛊之人根本没打算给他留活路。”
“而阿湉腹中之蛊仅仅陷于肌肤血肉,很容易被取出,要么就是下蛊者心软,不想伤她性命,要么就是......”
"就是什么?"黎显追问道。
“要么就是依葫芦画瓢,学人玩嫁祸,却又没学明白。”
黎显瞥了一眼突然插话的萧知弈,心中生出了一种古怪感。
萧禾微微扬眉,朝萧知弈看了过去,虽然未曾说话,但眼神中的怀疑却丝毫不加以掩饰。
见两人都望着自己不说话,萧知弈摊开双手表示无辜道:“师父,师兄,你们别误会,我只是有感而发。”
黎显拧着眉头,“你是不是——”
然而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萧禾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萧知弈扯开一个略显勉强的笑容,“没什么,我胡说的,师父莫要当真。”
面对他的苍白解释,萧禾罔若未闻,又重复道:“为什么这么说?”
黎显看着萧知弈,心中那股古怪感越发强烈,就好像他曾在哪里见过这一幕。
直到萧知弈开口的那一刻,他才想起来,只可惜已经晚了。
“一些小事罢了,可能师父已经不记得了...”
萧知弈的笑意越来越淡,一双独特的浅棕色眼瞳半垂着,长而浓密的睫毛倒映在脸颊上,搭配着他那白到几乎透明的脸色,显得格外可怜。
萧禾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迟迟未动。
“四年前,师父带我去冀城回来以后,让我多多精进武艺,足够有自保的能力,于是我第二日早早起身,准备去武场练功。”
黎显越听背越寒,心也悬到了嗓子眼,若是他没记错的话...
“却不想黎师兄和郑师弟的护卫拦在门口,不让我进去,说我碍事,练不练都一样......”萧知弈顿了顿,“都是废物。”
在萧禾朝自己看来的那一瞬间,黎显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萧知弈好似没注意到他们之间的一样,又继续道:“所以我便只好去了浮玉殿的后堂,那里一般都没有人,所以也不会碍着谁。”
“可我去不过七天,就听说师父养在殿前的花全被人砍坏了,痕迹与我用来练功的剑别无二致。”
“大家都说是我做的。”萧知弈自嘲地笑了笑,“我百口莫辩。”
“虽然师父没有怪罪——”
萧禾无意识地揪紧那块藏于袖中的方巾,前言不搭后语地打断道:“你肩膀的伤还疼吗?”
她话锋转得太快,萧知弈错愕不已,甚至忘记了回答。
四目相对间,只有萧禾自己知道,她方才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她想说,你不是废物。
然而那句充斥着爱意和偏袒的话语从心里绕到喉间,再开口时却变成了欲盖弥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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