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走廊尽头的楼梯口。
他们师徒三人站在另一侧,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萧禾抬眸望去,发现听见的脚步声与见到的人数相差巨大。
足足有六人。
为首的正是那名客栈小二,而后便是一名衣着朴素的中年男子。
他身材消瘦,面颊微微凹陷,整个人看起来沧桑不已,唯独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
客栈小二弯腰曲背的,时不时转头与他说些什么,他皆颔首回应,气场不怒自威。
而此人身后还跟着四名步履稳健的精壮青年。
无一例外,全都带着兵器。
如同小说话本里说的一样,高手之间好似都互有感应。
其中一位青年转头察看周围,目光对上黎显与萧知弈二人的那一刻,就立马挡在中年人身前,仿佛如临大敌。
“安霆,怎么了?”
中年男子顺着那位名叫安霆的青年视线望过去。
然而他第一眼看见的不是黎显,也不是萧知弈,而是萧禾,当即愣在了原地。
安霆及其同伴三人见主子这副模样,下意识拔出兵刃摆好阵型,将其护得严严实实。
黎显自问本来什么也没做,却莫名其妙对人针对,当即来了气性,反手握住背在身后的剑柄。
而萧知弈却看着对面,始终无动于衷。
客栈小二一见到这种场面,瞬间惊恐万分,手忙脚乱地朝中年男子解释,“湛大人,这三位贵客虽然是外地人,但他们一直是我在接待,真的不像是坏人!”
然后他又转头对着萧禾道:“姑娘,这位是秦州都督湛大人,你快叫那位公子冷静一下,实在冲撞不得啊!”
说罢,他又欲哭无泪地安抚道:“小的求求几位爷了!咱都稍安勿躁,有话好好说——”
片刻之后,秦州都督湛淳率先开口。
“把刀都放下。”
小二用挂在脖子上的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刚要开口说话,就又听见湛淳道:“你们去二楼守着,本官单独与他们三位聊聊。”
安霆犹豫了一瞬,随即才领命道:“是!”
他们四名护卫退至二楼,临走前还拎走了小二。
一时之间,三楼重归静谧。
湛淳先是站在原地拍了拍衣袖上沾染的灰尘,随后才向他们师徒三人走来。
却又在三尺之外的地方停了下来,掀起下摆,双膝跪地。
“下官湛淳,在此拜见国师大人!”
黎显松开了握着剑柄的手,与萧知弈面面相觑,他们都从彼此的眼中窥见了疑惑。
秦州都督竟然见过萧禾本人?
萧禾没有去管两个徒弟的异样,而是垂眸俯视着湛淳,“起来吧。”
湛淳似乎对萧禾尤为尊敬,当即点头起身。
萧禾的语气不冷不热,听不出任何情绪,“湛大人为何来此?”
闻言,湛淳神态凝重,“国师大人,下官是为调查王琛——”
“进房间谈。”
说罢她径直走向房间,自顾自推门进入。
湛淳的目光在黎显与萧知弈间徘徊片刻,却什么也没说,便跟着进了房门。
萧知弈刚想抬脚想走,就被一只手强行搭住了肩膀往后带。
“你觉不觉得奇怪?”
萧知弈瞥了一眼那只自己左肩伤口上的手,表情有些木。
黎显意识到了不对劲,立马松了手,讪讪道:“不好意思,我忘记你这有伤了。”
萧知弈没有回应,只反问道:“奇怪什么?”
黎显指了指自己的面部,“脸啊。”
“这个湛淳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居然见过师父的真容?”
萧知弈没接话,像是若有所思。
黎显处于震惊之中,滔滔不绝地继续道:“这些年里,师父从不抛头露面,就连祭天大典这种重要场合也不出席…”
“而且每日来天缘观求神问道的大官还少吗?她一个都不搭理,连自家伯父萧丞相都能拒之门外。”
黎显说到这里,有些郁闷:“我一直以为除了顶头那几位皇室,就只有咱们天缘观这群人知道镇国神师长什么样。”
萧知弈仍旧不置一语。
过了好半天,他才慢悠悠开口,“或许…师父很信任湛大人。”
黎显烦躁地挠了挠头,“行吧,师父这么做肯定有她的道理。”
萧知弈点点头,然后又再度抬脚要走,黎显连忙唤住他,“你别进去了,他们肯定是有事要商谈——”
萧知弈停下脚步,背对着他,“我不进去。”
黎显错愕道:“那你去哪?”
萧知弈调侃道:“我下楼散步,总督大人去不去?”
“你有病啊?别那么叫!”
…
“国师大人,我没想到会在此遇见您。”
一进了门,湛淳的神色便随之缓和,不再像方才那般严肃凝重。
“方才手底下的人多有冒犯,还请您谅解…不过,您怎么会突然来秦州?”
萧禾坐在了圆桌旁,答非所问道:“你在调查王琛之死?”
湛淳看了一眼紧闭着的房门,有所顾虑,并未作答。
明明萧禾头也没抬,却好似看穿了他的犹豫,开口道:“他们走了。”
湛淳这才微不可言地松了口气,走到萧禾对面坐下。
“大人,我知道不该多言,但还是不得不说,这黎家与太子党牵连最深,您将黎显带在身边,无异于养虎为患。”
他忧心忡忡,而萧禾却不以为然,“我有思量。”
湛淳一口气刚叹完,却又突然想了什么,疑问道:“对了,敢问黎显身边那位是?”
萧禾迟疑一瞬,“徒弟。”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萧知弈。”
湛淳早就听说过萧禾座下有个被她亲自赐名的弟子,今日才得此一见,但却感觉有些眼熟。
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不过这个念头并不强烈,稍瞬即逝。
或是错觉,湛淳没有主动提及。
萧禾一边伸手去拎桌上的茶壶,一边问道:“你今日是在调查王琛之死?”
湛淳与她接触多年,对其信赖有加,当即就将事情全部袒露。
“没错,凌晨通判府起火,天还没亮府衙便接到报案,但他们大概是觉得事情太大,无法担责,所以往上禀报交给了我。”
“我已经去通判府看过了,火灾伤者众多,但亡者却只有王琛一人。”
湛淳百思不得其解,“王琛死得太过蹊跷,尸首残缺不全,而且他昨夜刚娶进门的新娘消失得无影无踪——”
萧禾掂量着空空如也的茶壶,“王琛被人下了蛊,蛊毒发作,先是蛊虫噬空了五脏六腑,而后又被垮塌下来的衣柜压丢了最后一口气。”
湛淳诧异道:“您怎么…如此清楚?”
萧禾放下茶壶,“因为我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
这简直是太离奇了,湛淳差点被自己的唾沫呛到,掩面咳嗽了好一会。
萧禾没有看他,自顾自又问道:“你最近一次与王琛接触是多久?”
湛淳想了想,一口笃定道:“七日前,他从城外回来,我恰好要出城务公,我们在城门下遇见。”
“说来也怪,自他攀上太子党后,这两年在秦州可称得上是只手遮天,从不正眼瞧人——”
“可那日,竟主动下了马车与我打招呼。”
“并且告诉我,他的病已大好,以后不用我代劳公务了。”
湛淳满脸狐疑道:“他这半年来一直称病居府,鲜少顾及公务,一直是府衙交由我一并处理,府衙那边只说他病得严重,但从未说明是何病症。”
“民间倒是传闻他是因府中见邪,所以才闭门不出。”
萧禾愈发肯定了心中的想法,“七日前,是他从临安寻道回来时。”
湛淳一时半会没听懂,“寻道?他府里真的出邪事了?”
萧禾没有过多解释,只问道:“那日你可有见到他身边多了陌生面孔?”
湛淳摇摇头,一句不清楚还没说出口,就突然回想起了某个细节。
“有,他马车里还有个人。”
湛淳道:“彼时我的小儿子湛岚也与我一路,王琛与我交谈时,他就坐在马车里,待我回车内坐下后,他突然说…”
——爹,你看见了吗?
——坐在王琛马车里的那个人,好像…没有眼睛?
他并没有说瞎了,而是说没有眼睛。
这句话直叫人脊背生寒,毛骨悚然。
湛岚今年已经十三岁了,正直青春少年,耳清目明,虽然顽皮有余,比不上家中长兄的聪慧,但也不是玩物丧志、满口谎言之人。
湛淳相信自己儿子,便认真记下了这句话,打算借机会查探一番,可没成想还未查明,王琛却突然暴毙。
听他说完,萧禾联想起昨夜见到的那个临安道人。
一张掩盖住上半脸的银制面具,从额头到鼻尖,挡得严严实实,原本是该露出眼睛的部分,也被雕刻出来的蛇图腾所覆盖。
雕刻得栩栩如生,连眼珠和牙齿都一一细致刻画。
蛇身盘踞双眼,蛇头昂在额间,蛇尾落于鼻梁,配着那人艳红的嘴唇和苍白下巴,显得格外骇人。
萧禾拿过纸笔,将记忆中的那张面具画了下来。
片刻后,将纸张递给湛淳,“你儿子见到的那个没眼睛的人,可是这样?”
湛淳接过画像看了看,略表歉意道:“大人,我不太清楚,小岚没有细说,不过…我可以一会拿回府问问他?”
萧禾颔首,刚要开口应好,就见湛淳又低头去看画像,“等等——”
萧禾眸中寒光乍现,静静等待着他的后话。
须臾,湛淳猛然抬头,脸上的惊慌显而易见,“这个蛇纹图腾…”
“我曾在北越皇城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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