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二人走回客栈时,已经是未时日映。
立夏的阳光毒辣,穿透了窗户洒满整个走廊,给木面地板镀上了一层金色光泽,晃得叫人睁不开眼。
听见有人的脚步声传来,黎显立马从房内走了出来,“师父,你们怎么现在才回来?路上遇到危险了?”
自从刚才与萧禾坦诚布公,获得了对方谅解之后,黎显心中郁结一扫而光,他想等萧禾回到客栈就给她看那块腰牌,彻底消灭所有隐患,结果苦苦等待了近一个时辰,才终于等到他们。
萧禾目光落到隔壁新换的房门上,心不在焉地回应道:“没有。”
黎显感觉奇怪,小声嘟囔道:“那怎么这么慢?”
萧知弈自然而然地接道:“我们迷路了。”
这句话一出,黎显不由联想到自己早上带错了路的经历,脸色瞬间黑了下去,口吻不善道:“你又开始——”
萧禾打断了黎显,指着他身后那扇门问道:“这是新换的?”
黎显与萧知弈对视一眼,两人完全不搭调的人,竟在此刻寻到了默契。
他们居然都忘记告诉萧禾,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了。
“啊对,今天早上我们碰着——”
黎显还在那措辞的时候,萧知弈已经走到了走廊另一侧的烛台旁边,揭开盖子拿出里面尚未更换的那只蜡烛。
“今日卯时,师父出门之后没多久,我们遇见一个非常擅长伪装的人,那人在门上设置了机关,想方设法地引诱师兄误触——”萧知弈将只剩烧得半截的蜡烛递到萧禾面前,指了指蜡面的一道细痕,“这与师父去年教过我的一种阵法极其相似。”
话都被他说完了,黎显无话可说,只能胡乱应声,“是,冲我来的。”
萧禾仅看了一眼那蜡烛,便笃定道:“红绳火阵。”
她话音刚落,也没等谁人回应,便抬头看向萧知弈,“我教过解法。”
这下轮到萧知弈无话可说了,黎显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师弟说他没学会。”
萧知弈神情惚然,陷入了回忆之中。
他为什么没学会,是有原因的。
…
时间退回到天齐五年,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巳时过半,浮玉山山顶——天缘观前观灯笼高挂,门庭若市。
而偌大后观却冷冷清清,廖廖数人。
萧知弈从道子所居住的别院走出来时,恰好遇上了准备返回的谢长渊。
“萧师兄。”谢长渊率先拱手礼让。
萧知弈瞧见他脸色苍白,似有病气,于是便主动关切道:“你怎么了?”
谢长渊此人一向只与李志交好,对待其他人都秉承着不主动靠近,靠近则客气有余的作风。
“多谢师兄关怀,我应当是昨日吃错了东西,导致整日体虚力乏,上吐下泄,刚从山腰的医馆那取了药回来。”
萧知弈看向他手里提的药,“很严重?药量如此之多。”
谢长渊叹了口气,“李师兄也与我一样遭遇,我也替他取了些。”
萧知弈面露惊讶,“怎会如此?”
谢长渊精力缺乏,眼睛却是依旧明亮,直勾勾地盯着萧知弈,“可能是倒霉吧,误食了不该吃的东西,刚刚我听覃大夫说无牵先生也有此情况,今日这道法,我们怕是上不成了。”
萧知弈直面着他那种疑似探究的目光,泰然自若道:“身体要紧,谢师弟还是快回去休养吧,替我也问候李师兄一声。”
说罢,他刚准备抬脚离开,就听见谢长渊又道:“萧师兄,你昨日一整天都没在膳堂用饭吧?”
萧知弈脚步一顿,停在原地侧身看向他。
他的身量比谢长渊高上不少,几乎快要与回廊的梁柱持平,就这么半垂着眸子,面无表情地望过来时,压迫感强到令人脊背发寒。
谢长渊就这么顶着强压与他对视着。
片刻之后,他道:“是我记错了,师兄请慢走。”
直到谢长渊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萧知弈才恢复了往日般的状态,抬脚迈下了台阶,径直往学堂而去。
他早就知道今天这堂道法课上不成。
黎显和郑珧从昨夜翻墙下山后便一直未归,只怕喝酒玩乐过了头,压根不会记得还有什么道法课。
而李志和谢长渊、无牵三人的突发恶疾,则是他特地安排人在饭菜里加的料。
目的就是为了不让这堂课上成。
萧知弈原本打算去学堂晃一圈后,便私自从小路下山。
谁成想,他刚踏入学堂大门,便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古井无波的黑瞳之中。
心跳竟是漏了一拍。
“师父怎么在这里?”
萧禾负手站在堂前,“我不能来?”
萧知弈立马摇摇头,语气听起来十分诚恳,“师父亲自前来授课,弟子受宠若惊。”
萧禾没有应他,目光投向敞开的大门,安静地等待着。
见近一柱香的时间都快过去了,也并无其他人前来,萧禾转头看向后方。
“就你一个人?”
萧知弈坐在最末尾的位置上,单手托着下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萧禾,“应该吧。”
萧禾目光一一扫过黎显与郑珧的位置,倒也没再追问。
只对萧知弈问道:“你想学什么?”
萧知弈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随意的教书先生,笑着反问道:“我想学什么,师父便教什么?”
萧禾瞥了一眼他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容,立马变卦改口,“我教什么,你学什么。”
说罢她便走了过来,坐到了李志的位置——萧知弈的前排。
她讲了什么,萧知弈只依稀记了个大概。
因为他的注意力全在她,以及那股一直充斥在鼻间的沉静檀香。
萧禾说话时朱唇上下起合,萧知弈就望着她的唇瓣走神。
萧禾低头时眼睫会在脸上留下倒影,萧知弈就会盯着她的脸,在心里描绘着她的五官,一遍又一遍。
萧禾望向他时,墨色的眼瞳里便只有他一人的倒影。
那时候的他在想什么,就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但他却记得,萧禾的左边颈间,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直到萧禾发现了萧知弈的异样,轻叩桌面将他神智唤回。
萧知弈却将自己今日要去处理的事情全都抛之脑后,鬼迷心窍地来了一句:“晚上有空吗?”
萧禾皱起眉头,“怎么?”
萧知弈凝望着她脖子上的红痣,“一起去看烟花。”
…
往事一幕幕重现在眼前,萧知弈在恍惚之间,又看向了萧禾颈间的红痣。
一如当初。
萧禾自当他是因为没有学会机关解法而羞愧难当,问道:“那你们是怎么出来的?”
黎显这次不说话了,抱臂站在旁边看戏。
萧知弈回过神来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我把门卸了。”
听闻这话,萧禾朱唇微勾,眼眸弯成了月牙形状,表情变得生动且柔和。
恰逢阳光洒在她的墨发上,勾勒出一道橙黄耀辉,美得宛如天神降临。
“你笑了。”
萧知弈有些怔愣,几乎是下意识的开了口。
或许是萧禾的笑实在难得一见,就连旁边看戏的黎显都好奇地凑了过来。
见他们两人都盯着自己,萧禾那点笑意瞬间敛去,化为平静。
“你看错了。”
萧知弈一动不动地望着她,没有否认。
萧禾无视了他的热切目光,转过头对黎显道:“你说那个人…是冲你来的?”
黎显还没从愣神中醒来,反应迟钝道:“啊?”
“他说的——”黎显指了指萧知弈,“那个人学师父的声音学得特别像,一直叫我名字让我去开门,但是都没叫萧知弈和林大夫,好像是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林大夫?”萧禾皱起眉头。
师父那个时候应该走了才对,怎么会跟他们在一间房里?
黎显说起这个就来气,“对!那假林大夫也是个来路不明的冒牌货,趁我们不注意偷溜了,早上来的时候还带我绕路,害我们后来找半天都没找到医馆。”
“这次下山遇见都是些什么玩意?一个二个装得还挺好。”
黎显越说越烦,丝毫没有注意面前的萧禾在无声叹气。
“算了,既然是主动找上门的,那他们不达目的便还会再来,不必过多思虑。”
黎显点了点头,刚想将一直捏在手里的东西拿出去,就听见萧禾道:“我累了,你们也休息吧,明日一早启程临安。”
说罢她转身就要回自己的房间,却被萧知弈阻拦,“瞧师兄这副纠结模样,是有话要讲?”
黎显如今没心情和萧知弈吵,绕过他走到萧禾面前,神情无比认真,“师父,我手里这东西实在烫手,容易引来麻烦。”
“我之前一直想找时机与你坦白。”
“反正今日话也说开了,我也不想再瞒着你什么了。”
黎显话音刚落,就将手伸到萧禾面前摊开。
掌心中的玉质腰牌赫然入眼。
——御林军总督。
这五个字代表着武将之首,一品重臣。
这数万万人求之不得的荣誉与权力,却成了黎显口中的烫手山芋。
萧禾想过太子齐衡会用仕途捆绑黎显,但也没料到他出手竟会如此豪气。
看来,是想对那把龙椅出手了。
她沉吟片刻,却察觉到了身后的异端。
然而还没等萧禾做出反应,就见萧知弈骤然出手将那块腰牌塞回黎显的怀中,动作快到肉眼无法看清。
下刻楼梯传来响动,有人往三楼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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