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烽烟北来

入秋后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下了三天。吕思祐在崇文院的芸香阁翻《太平广记》,鼻尖萦绕着旧书与艾草的混合气味,忽然听见隔壁的政事堂传来争执声,是父皇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急躁:“朕已派童贯率十万大军出征,燕云指日可复,你何必危言耸听!”

“陛下!”另一个声音像青铜钟被敲响,震得窗纸都在颤,“童贯乃阉宦之流,只会迎合圣意,哪里懂得用兵?金军狼子野心,今日助我灭辽,明日便会挥师南下,到时燕云未复,汴梁先危!”

是伯父吕绰。吕思祐赶紧缩到书架后,指尖抠着雕花的梨木书架。伯父是先帝长子,因生母林婕妤卷入巫蛊案被废,十岁就被打发到应天府居住,去年才被父皇召回京。她记得他第一次来坤宁宫时,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袍,手里拎着个布包,里面是应天府的特产——蜜饯金橘,酸甜的滋味还在舌尖打转。

“皇叔久居外藩,不懂朝堂大计!”父皇的声音拔高了,“联金灭辽是先帝遗志,朕若能复燕云,便是千古一帝!”

“千古一帝?”吕绰冷笑,“陛下可知,为了凑足给金军的‘助战银’,京东路的百姓已被逼得易子而食?可知艮岳的太湖石,是用多少船夫的性命从江南运来的?”

书架后的吕思祐屏住呼吸,手心沁出的汗打湿了书页。她知道父皇爱艮岳,那座人工堆砌的假山比万岁山还高,山上的奇花异草来自岭南,珍禽异兽从西域搜罗,光是养护的内侍就有三百人。上个月她偷偷溜去玩,看见石匠们正在刻“万寿无疆”四个大字,石屑落在他们皴裂的手上,像撒了把盐。

争执声渐渐小了,随后是脚步声传来。吕思祐慌忙躲得更深,却被一本《册府元龟》绊了脚,“哗啦”一声摔在地上。吕绰先走进来,看见她趴在书堆里,慌忙伸手去扶,袖口磨出的毛边扫过她的脸颊。“公主怎么在这儿?”他的手掌粗糙,带着常年握笔的茧子,却比父皇的龙袍更让人安心。

父皇跟在后面,脸色铁青,看见她时缓和了些,却还是瞪了吕绰一眼:“皇叔还是多关心南京的农事,朝堂之事,不必费心。”说罢拉起吕思祐的手就往外走,玉带上的双鱼佩撞在一起,发出冰冷的声响。

走出崇文院,父皇忽然蹲下来,替她拍掉裙角的灰尘:“祐儿别怕,伯父是老糊涂了。等燕云收复,父皇带你去燕京看卢沟桥,那里的狮子比汴梁的还多。”他的指尖冰凉,眼神却亮得吓人,像个攥紧了糖却怕被抢走的孩子。

吕思祐点头,心里却像压了块艮岳的太湖石。她想起刚才伯父看她的眼神,那样深,那样沉,像汴河底的淤泥,藏着太多说不出的话。

九月初九重阳节,宫宴设在艮岳的绛霄楼。往年这时,父皇总会让内侍撒金钱,看宫人们争抢取乐,今年却没了兴致,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御座旁的玉磬突然“咚”地响了一声,是个小内侍打翻了乐器架,吓得当场瘫在地上。

“拖下去,杖二十。”父皇的声音没有起伏,可吕思祐看见他捏着酒杯的指节泛白。

宴席散后,皇后把她叫到内室,从樟木箱里取出个锦袋,里面是块羊脂玉佩,雕着只衔莲的鸳鸯。“这是你外祖母给我的,据说能辟邪。”朱氏的眼圈发黑,眼下的青影遮不住,“拿着,贴身戴。”

玉佩贴着肌肤,温润的凉意渗进骨头里。吕思祐忽然问:“娘娘,金军真的会来吗?”

朱氏的手顿了顿,随即摸了摸她的头:“傻孩子,有禁军守着,有黄河天险,他们过不来的。”可她转身去梳妆台时,吕思祐看见她对着铜镜,悄悄擦去了眼角的泪。

十月初十是吕思祐的生辰,按例要在福宁殿设家宴。可辰时刚过,就见内侍总管王德全连滚带爬地冲进坤宁宫,帽翅歪在一边,嗓子都劈了:“娘娘!不好了!童贯兵败燕山府,金军……金军已破澶州,正向汴梁杀来!”

窗台上的青瓷瓶“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黄色的花瓣混着泥土,像一滩化不开的泪。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还有此等好事?

六十二年冬

橘涂十一日

错嫁给年代文大佬后

狩心游戏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风尘恶
连载中showgir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