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乌圆、小乌圆……真可爱……”
凝玉轩内传出几声逗狸奴的声音。
邓妈妈一入内,就见窝在柳云婵怀里的猫儿咧开嘴,冲她露出小小的尖齿。
“夫人,”邓妈妈走上前,双手接过茸茸皮毛下吃得浑圆胖墩的猫儿,“翠珠昨日跟着去了。”
“她说孟昭音只是在尼姑庵里素久了,一时对胭脂香粉好奇而已。”
长风悠悠荡散薄云,柳云婵斜倚软枕,半掀眼帘,对这句话不置可否。
她拿起搁置在桌案上的那捧书卷,随手翻了几页又放下,而后才问道:“那她可见到右脸上有伤疤的人?或者右脸上有什么特别的人?”
邓妈妈回道:“翠珠说铺子里只有一位紫衣娘子,那人脸上没有任何疤痕。”
“是吗?”柳云婵好似疑惑地问了一声。
不过很快,她又无所谓般地,把这件已扰她清梦许久的事情抛之脑后:“既然是小女儿家喜欢的东西,那便随她去吧。”
“今日纪府邀宴,去问问两位姑娘可穿扮好了?”
柳云婵指尖轻点髻上玉簪,乌黛长眉微有挑意:“再去把宫里赏下的那支白玉嵌珠云纹簪并那对软玉宝珥一起送去溪霜院吧。”
侍从领命后匆匆离去,阿妙停下手中的活,顶着邓妈妈的瞪视走到柳云婵跟前,不解道:“夫人,可那支簪子,窈姑娘很喜欢啊。”
邓妈妈肃着一张经满风霜的脸站在阿妙身后,正要出声斥责。
柳云婵觉着有趣,抬手拦住了邓妈妈。
她微笑道:“小阿妙,你和你姑姑以前真是有些像。”
“真的吗?”阿妙咧嘴,乐呵呵道,“可惜我见到姑姑的时候,姑姑已经老了!”
阿妙是邓妈妈的侄女,前年家中遭逢变故,邓妈妈不忍心让八岁的娃娃孤零零一人,就从青州把人接到上京。
对着这样小的一个阿妙,邓妈妈往日常肃着的脸色也不免出现几丝和风细雨的裂隙,但她还是严声道:“夫人面前也没个规矩!”
柳云婵摇摇头,示意无妨:“阿妙是个乖巧的好孩子,还记着窈姑娘的喜好。”
“若有一样东西,让姐妹二人都心生欢喜。偏那东西世上只此一件,要怎么办才好?”
让人心生间隙,从来都不是难事。
阿妙没有姐姐也没有妹妹,她摸摸圆圆的额头,好认真地在思考:“只有一件的话,姐姐会让给妹妹吧。”
她飞快地瞅一眼邓妈妈,试图感同身受:“姑姑比我大,什么都让着我。姐姐比妹妹大,应该也是这样吧?”
想了想有姐姐的好处,阿妙笑眼弯弯,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有姐姐真好啊。”
柳云婵对阿妙说的最后一句话笑了笑。
“世上只此一件的东西——”她声音慢慢的,不知道说给谁听,“最好,谁也不要有。”
……
翠珠满目欢喜地执起那支白玉簪子,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瞧了好几遍。
“姑娘,这支簪子还是宫里赏下的!”
轩窗支起,轻风徜过院内。
孟昭音挑起其中一只珥珰,对镜自照:“替我多谢母亲。”
凝玉轩的侍从弓腰从银簪手上的荷包中领过赏钱,应下孟昭音的这句话后便快步离去。
“夫人待我们姑娘可真好!”
翠珠在孟昭音和妆奁盒子中来回踱步,有些喜洋洋:“二姑娘没有的,姑娘却有。”
自那日白衣后,银簪安分守己,不再动些无用的歪心思。
按捺心思后,她开始认真地为孟昭音着想。
但许是见孟昭音上次将梨白穿得出众,银簪依旧以为孟昭音钟爱清素颜色。
孟昭音今日着一袭水绿色浮光云锦织就的裙裳。
檀粉口脂轻点似衔春杏,黛扫长眉若远山晓雾。
发髻簪白玉,耳铛衔软玉。
真真是玉做的人儿。
翠珠扬了扬下巴,在心中赞完孟昭音,又夸了夸自己的手艺。
等人走后,翠珠和银簪站在院中,心里皆不约而同地想——可惜薄命。
装模作样地怜惜完,一个转身进了小厨房,一个径直去往凝玉轩。
……
孟昭音自然不知晓溪霜院中两人所想。
马蹄声渐渐停息,纪府到了。
她拂帘下了马车。
孟昭窈一见孟昭音,目光便直直落到她发髻上的那支玉簪。
清荷也瞧见了。
姑娘曾经夸过的玉簪,如今竟别在孟昭音头上。
清荷火上心头,正要为自家姑娘开口抱不平,却听自家姑娘冷哼一声,说出一句听起来半点也不狠的话:“母亲倒是有眼光。”
清荷霎时无言,只能默默跟在后面,进了纪府。
“那伶人查得如何了?”
跟在纪府下人的身后,孟昭窈一边目视院中女客,一边沉下嗓子悄声问旁边的人。
孟昭音回得也好小声:“简直是毫无起色。”
孟昭窈微蹙眉梢:“那你今日要如何——诸位安好。”
“如何”二字的尾音被生生掐灭,孟昭窈瞬时变了容色,对突然逢迎上的女娘们微笑招应。
孟昭音立在原地,眼见孟昭窈被众人拢走。
李从玉远远看见孟昭音,忙拉着钟离澄走过来:“孟姐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啊?”
孟昭音的目光顺势落到此时贴在孟昭窈身边的陈婉。
陈婉抬眼,两人正好相视。
陈婉冲她挑衅一笑,孟昭音的视线淡淡移开。
“因为,陈姑娘身边或许需要好多人陪吧。”
钟离澄一见就知道陈婉做了什么,她拉过孟昭音的手,撇撇嘴:“她这个人就是这么幼稚。”
“昭音,我还没有谢谢你昨日为我姐姐说话呢。”
孟昭音心中默默想,你的姐姐是……
孟昭音这时候才将钟离清的脸对上。她微微笑道:“没关系,你也帮过我许多啊。”
“从玉、阿澄,你们怎么在这?”
纪玥的声音从后传来。
在见到同行的还有孟昭音后,纪玥忙歉声道:“不好意思,方才未曾认出孟姑娘。”
孟昭音正要开口再说一声没关系,一道带有明显玩味笑意的声音突然闯来打断了她的声音。
“孟姑娘啊?你便是远安侯府上的昭音姑娘吧?”
说话的人穿了件宝蓝色的织锦袍衫。
他唇边含笑,眼眸明亮,一身郎朗书生气。
纪玥介绍道:“这位是我二哥,纪衡修。”
纪衡修竟长得比她预想中的要人模人样。
孟昭音垂首,遮住眼底思绪:“纪二公子好。”
曦光清澈,院中泉声汩汩。
纪衡修只觉满园春意皆淌在眼前女娘那尾被风吹扬起的水绿裙裳上。
罗绣生香,楚腰袅袅。
美人当真非花非雾。
纪衡修想得出神,待他回过神来,孟昭音已经穿过游廊,随纪玥到了女客席上。
一路上,纪衡修只觉自己掉了半颗心,连带这几日因为那戏子的颓然失意一时都尽数忘却。
“纪二公子,想什么这么出神啊?”
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
纪衡修抬头回神。
仇肃非噙笑,迎面递上一杯酒。
纪衡修接下后一饮而尽,目光不经意扫过席上的谢明灼:“还能想什么?”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咯。”
仇肃非揶揄几声,喊他细细说来。
纪衡修没什么兴致,却不得不碍于仇府的面子搪塞几句。正巧此时又听席上有人因这几日书院戏子的风声开了玩笑,他顺势开口回骂道:“仔细小爷我拔了你这口满嘴胡言的牙!”
“啧,急什么?”那人笑嘻嘻地要犯贱,“难道说那戏子真是因你而死的?”
纪衡修面色陡然微变,低头阴恻恻地道:“戏子低贱,我怎么可能会看得上。”
“我警告你们别乱诬陷好人啊,”纪衡修又扬扬下巴,示意众人看向里间的贵客,“大理寺的大人可在这院中坐着呢!”
仇肃非站那旁听,偶尔跟人插科打诨胡闹几声,在听到纪衡修的最后半句,又止不住地发笑。
他决定端着手上的这盏酒走进里间,学学他最嫌恶的官场,比如如何向大人敬酒。
“哟,这不是我们大理寺的大人么!”
仇肃非举起手中酒盏,半醉不醉地说着胡话:“不知大人看不看得上草民手里的这杯酒?”
“仇将军的儿子,怎么也该是翘楚。”
一道低沉如玉的声音响起。
耀灵在那人身上落了半片日光。
他似嫌日头刺眼,眼帘只倦懒地搭着。
春光无端冷下,将他那双缱绻风流的眉眼晕上几分不近人情的淡漠。
仇肃非寻了谢殊旁边的位置坐下,他拣了口果干扔嘴里,神色清醒得仿佛滴酒未沾。
“还没定下?”
谢殊手里摩挲一只空酒盏,没吭声。
“……有点欺负人了,”仇素非借手中开扇声,有些含糊地吞了前面两个字,“总不能让你一直在大理寺里当个没名没分的闲人吧。”
谢殊自然听清了,但他没说话,只噙了半点不见笑的笑意。
“谢明灼呢?”
“和同窗拜访纪云修,他这几日忙着看户部的卷宗。”
仇肃非对谢明灼的去处并未有多好奇。他不过随口一问,之后又郑重地说起别的:“我要去找孟二姑娘。”
“几日未见二姑娘明面对我微笑,暗地对我翻白眼,”仇肃非很严肃地告知谢殊,“我实在十分想念。”
他转身要走,谢殊忽开口提醒:“那是女眷席位。”
仇肃非愣住,随即大笑,颇有些阴阳怪气:“什么时候你谢玄卿还在乎上这些陈规俗矩?”
他笑累了,敛息平气后,突然想起了什么:“诶,谢六,我妹妹过几日回京,你不表示表示?”
谢殊闻言,当真花了十分的心思,开始思考要如何表示。
仇肃非见状,露出满意的笑容,心想自己也算不辜负仇红妆那几封快马加鞭的信笺所托。
“你妹妹也算是我妹妹。”
仇肃非笑容一僵,心道不好。
“问问妹妹有什么想要的,我这当哥哥的,定当尽力去寻。”
仇肃非收敛笑容,心道完蛋。
“谢六,实话实说,”他记挂自家小妹,仍有些不死心地问,“你到底有没有心仪之人?”
仇肃非虽然加重话中的“到底”二字,但也不太指望自己能得到一个准确的答复。
谁料,谢殊轻笑一声,竟真回答道:“有啊。”
玉面郎君笑藏春好处,眉挑风流意。
“我是俗人,自当心仪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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