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玉善堂，容姝手中的那把伞被侍从接过，妥善放好。
萍叔早早在堂前候着，一见人来，忙吩咐侍从奉上热姜茶。
“这会儿湿寒，姑娘当心着凉。”
姜茶暖身，入口甘苦，容姝低垂眉目，慢慢啜饮。
“多谢萍叔。”
茶汤饮尽，她将杯盏放下，颔首向萍叔示谢。
等人走后，萍叔站在原地，静静望着那道蓝裳背影。
他身后的小厮年岁轻，平日受萍叔许多恩惠，此时大着胆子开口，有几分不平的意味：“这位容姑娘也忒冷了，同样都是贵人，那位宁姑娘对您可是常常笑脸。”
“贵人的事情哪里轮得到你来置喙？”
虽提声斥责，萍叔的面色却依旧平缓。
“那位，不过心有所求罢了。”
小厮没听懂。
心有所求，求的什么？
雨丝纷纷，在天地间肆意飘荡，好似要将春意洗劫一空。
被求的人闲闲倚窗，闲闲听雨。
离晚膳还有一刻钟。
每逢今日，玉善堂都静得很，除传菜布菜的侍从，其余伺候的下人小厮都不见踪影。
容姑娘喜静。
所以要静。
“溪春酿，新酒。”
听雨的人没回头，也知客来。
他一边看着雨点落窗，一边对来人开口。
容姝的目光从谢殊身上一瞬落到小桌边，半点不停留。
她走到小桌边坐下，肩颈平直，神色认真地盯着案上的酒坛，然后，拿起酒坛，小心翼翼地将酒倒在茶盏，以便之后的晚膳可以偷喝。
茶盏中的酒水清透，泛着淡淡琥珀光，看上去比茶更像茶。
容姝掂了掂酒坛，又盛出一盏：“很香，但我更喜欢剑南的烧春。”
溪春酿是桃花酒，甜而柔和，但不够烈。
“知道了，下个月换。”
容姝的眼睛盯着酒盏，提出一个自认为两全的的法子：“为什么不能买两坛？”
谢殊无语了：“两坛要怎么喝完。”
“我一个月只能喝这一次。”
“……行吧。”
容姝珍重地捧起杯盏，珍重地尝上一口。她放下杯盏，目光对着雨窗，悠悠地品。
雨丝轻轻敲着，那双淡而冷的眼眸泛起几分愉悦。
“你一定要买两坛，也一定要有烧春。”
她又叮嘱。
谢殊的视线终于从雨移到容姝身上。
大概是微雨的缘故，容姝的眉眼有些雾拢的愁绪。
又因为冷淡，忧愁隐在平静清姝的容色下，叫人难以寻见。
“下个月两坛。”言下之意是，下下个月得变回一坛。
“可我只有下个月了，”容姝喝了一口酒，想了想，又指名道姓点了酒，“要烧春和琼露。”
她在绵绵雨声中微笑地看向谢殊。
“娘娘希望我嫁你，父亲希望我入宫。”
“老人总是很容易糊涂。娘娘老了，自然也糊涂。”
容姝的声音很轻，又很随意：“她竟然希望圣人心软。”
心软到允许并愿意看到两家兵权在握的武将联姻。
谢殊看着她，忽然说：“击征被我调去了关外。”
容姝又端起杯盏，这回将酒饮净：“你真小气，他才回京。”
“不过也好，我三月后入宫。他走了，我也不用再见他。”
谢殊不知在想什么，容姝只一盏又一盏地喝。
堂间一时静默。
半晌，谢殊忽而笑了，语气带上点揶揄：“我日后是不是也得称你一声娘娘？”
“念你买了几年酒的份上，本宫赐你不必行礼之恩。”
谢殊拾步下阶，信步到小桌，在容姝对面落座。
他忽而开口：“我有喜欢的人了。”
容姝看他，眨了下眼，大方地递上一只酒盏。
谢殊接过，看着盏中澄明琥珀的水光。
“是远安候府上的大姑娘。”
容姝回想：“今年刚回京的那位孟姑娘？”
“嗯。”
谢殊喝了一口酒，桃花很甜。
他望向窗边。
此时雨丝停歇，微云淡淡，明月净染无尘。
“我第一次见她，不在上京，是在青州的一座山上。”
“月亮在天上，她穿着僧服，满身的伤，拿着斧头要砍我。”
“一个要杀人的尼姑？”容姝喝了一口酒，冷静打断。
“是啊，一个要杀人的尼姑，我从来都没有见过。”
“其实我没有力气挡住那柄斧头，但我太想看她了。”
“你知道吗，”谢殊忽然有些害羞地卡壳，他借酒壮胆，无比认真地分享一个埋藏在心里很久的秘密，“她的眼睛好亮，生动得好漂亮……比月亮还要漂亮。”
容姝问道：“真有这么喜欢？”
酒意褪去二人眉眼间相似的疏离冷意，谢殊握着杯盏，回道：“真有这么喜欢——或许更喜欢。”
容姝点点头，表示了然并且相信。
她没有过问那位孟姑娘和谢明灼之间的婚约。
她抱着酒坛，目光看着前方，像是在看月亮，又像是在看浮云。
月亮和浮云被框在窗中。
容姝想，关外的月亮应该比上京生动。
……
而同一片月色下的纪府中，无人有多余的闲心赏月。
在见完刘郑二人后，纪衡修的脸色便从未好转过。
他跪在书房，眼里含恨，死死盯着书案后的男人。
男人向他轻轻瞥去一眼。
轻描淡写的一眼。
纪衡修恨恨觉得其间所含的不屑、轻蔑重地像座山，要生生压弯他的脊背。
他努力挺直身子，声音也大了些，好似在壮胆：“纪云修，你为了一个外人……”
“他是你哥！”
一道粗沉的气声由远及近，强硬打断纪衡修的后话。
跪在地上的人瑟缩地抖了抖。
匆忙的脚步声在他身侧停住。他的脊背只挺直了片刻。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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