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京的任务已完成,皇帝也下令要重新度田,任风言此刻只想带着姜不游回乌山寨。
然而,东宫皆是守卫,西宫已是兵刃相接。
犹豫再三,任风言还是选择闯出去,她不想呆在这个皇宫,只想回乌山寨这个世外桃源。
刚一开门,只见两边的守卫便上前阻拦。
“请女娘回殿,莫要为难我们。”
任风言冷声道:“你们若不闪开,那我就只好动手了。”
说罢,一把夺过侍卫腰间的长剑,几招过后,匆匆逃离。敌众我寡,实在不宜硬抗。
这时,她向着西宫的方向奔去。
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眼下两军混战,谁还管得住她。
姜盛与太皇太后邓敏各自坐镇一方,冷冷地看着眼前厮杀的侍卫,直到任风言蹿入了混乱之中,姜盛的神情才微微浮现一丝动摇。
果然,她不愿意呆在宫中。
任风言记清楚了宫中大概的方位,趁乱来到了西宫的复道,想要经过此处直达内阁,再从耗门出。
可眼下,复道也有大批羽林军把守,自己又将姜盛给他的玉璧还了回去,如何说得清楚自己是皇帝身边的人。正在她走投无路之时,忽然听到复道下有一人呼唤自己。
“任娘子,任娘子。”
定睛一看,原来是皇甫仪。
任风言冲向前去,揪着皇甫仪的领口道:“你怎么在这里,任忘呢?”
皇甫仪解释道:“他昨晚出去就没回来,今早我是被宫中的谒者带到云台殿,就藏在屏风后,你在殿上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如今皇上和太皇太后夺权,他让我带你回颍川。”
“昨晚就不见了?他能去哪儿呢?”
皇甫仪看着她慌张的神情,安抚道:“或许是不想和你一起面对,一个人逃走了。”
“闭嘴,他才不是你这种人。倒是你,现在知道选对了吧。若当初是你自己当庭揭发颍川郡守的罪行,何至于被我捆在宅院里。”
任风言不信,任忘会在关键时刻丢下她。
可他能去哪儿呢?
为什么要不辞而别呢?
皇甫仪看着大批羽林军正向西宫涌去,拉着任风言道:“快走吧,里边都要乱了。我有皇上的手谕,可以带你出宫。”
任风言决定,回宅院等三日。若是三日后,姜不游还不出现,她便自己回乌山寨。
姜盛调来了南北全军,不出一个时辰,西宫太皇太后的私兵便已被屠尽。
西宫,嘉德殿。
太皇太后邓敏端坐在枰上,看着面前这个养了十几年的白眼狼。
她不懂,每一步路,自己都为他铺好,每一个政敌,都是她联合兄长为他除去,还将他从废太子立为了皇帝,这天下九州的土地,一切的一切,他都唾手可得。自己只是帮他把持朝政,不让皇位落入樊家之手,他就要如此记恨自己吗?
“姜盛,你连名字都是我取的,现在居然要取我性命?你以为脱离我的掌控就可以自己一人掌权了吗?你以为中宫的樊雨会甘心让你当皇帝吗?”
姜盛一步步地靠近,端了碗鸩酒放在案上,推至邓敏一侧。盛酒的双耳玉杯,是邓氏平日里最爱的一个杯子。
邓敏仰天狂笑,眼睛死死地盯着姜盛,像是要活活吞了他那般:“我死了,你以为你活得了吗?我的兄长定会为我报仇,你的皇后邓苗也是我邓家人,你得意不了多久。”
“太皇太后,你当臣妾是死了吗?”
突然,一位身着紫色深衣,头戴扇形金钿,发髻两旁插着金簪,项上套着红玛瑙项链的女人缓缓走来。
邓敏瞪大了双眼,惊恐地看向太后樊雨。良久,她才肯相信眼前的事实,用手颤巍巍地指着二人道:“好哇,好哇!你二人居然沆瀣一气,蛇鼠一窝。姜盛,你且等着吧,你就等着她让他儿子推翻你的皇帝宝座吧!我就在地府看着你们一个个不得好死!”
姜盛向着樊雨略微颔首,轻声道:“太后,邓氏的私兵刚被屠尽,眼下又疯癫无状,恐惊扰了太后,之后的事,吾会处理,还请太后先行回宫。等过几日,宫里的太卜会算出吉日,届时吾亲自迎接太后入主西宫。”
樊雨清楚,姜盛一直处于邓敏的魔爪掌控下,早已迫不及待要自己掌权。邓敏如今落得如此下场,当真是解气。想当年,邓禧本就不讨先帝喜爱,自己不过是受宠多些就要被这个老妖婆逼着喝下毒药,老天睁眼,自己没死,但腹中已经四月有余的胎儿就这么没了,且很难再孕,若不是拜她邓敏所赐,自己也不会在担心受怕中过了十几年。
当年她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如今,他的孙子将亲手喂她喝下鸩酒。
真是天道好轮回。
樊雨看着那老妖婆绝望的神情,多年的不甘和屈辱一扫而空。她将之后的时间留给姜盛,自己转身走出了嘉德殿。就在迈出门槛的那一瞬间,她的眼角不自主地留下了两行泪。
她抬头望向天空,阳光一如当年入宫时那般灿烂,宫殿的上方,成群的鸟儿自由来往。从中宫走到西宫,不过一刻,偌大的皇城,原来自己已经呆了二十几年。
那个未能出世的孩儿,也一定得到安息了吧。
送走了樊雨,姜盛命人清场,各军撤在西宫最外围,只留苏木一人在殿外守候。
殿内,邓敏瘫软在地上,头发散乱,早已没了太皇太后的样子。或许她心中曾有一丝侥幸,期盼他的兄长会来救她,可当樊雨出现的那一刹那,她的信念轰然倒塌。
姜盛一步步靠近邓敏,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太皇太后可曾记得先帝的宋贵人?”
邓敏这才明白,原来他知道这件事。
当时,邓禧进宫不受宠,为了让邓家的皇后最先生下皇子,她给当时的樊雨喂下了毒药,又让邓禧假装与当时仅被宠信过一次的宋采女同时怀孕,想着到时候直接将宋采女的孩子据为己有。然假孕之事被樊雨戳穿,先帝狠狠地罚了邓禧,宋采女的孩子也得以平安出生,一跃成为宋贵人。
宫中人人都知,先帝不恋女色,子嗣单薄。
在姜盛出身后的第三年,当时身为太后的邓敏实在是坐不住了。她索性设下圈套,污蔑宋采女因先帝不爱去后宫竟与羽林卫有染,又带人秘密勒死宋采女,佯装她畏罪自杀。因而,姜盛顺利地过继到邓禧名下,成了嫡长子。
她以为当年的一切都天衣无缝,甚至在动手之前命人在宋贵人和姜盛的消暑汤内掺上了迷药。可她不知道的是,宋采女一直如履薄冰、谨小慎微,姜盛的一切饮食都由苏木提前尝试。当那碗消暑汤让苏木晕过去后,宋采女就预感到了危机,她喊来宫女送姜盛去樊雨那里,可是刚要出门就看见邓敏的人走了过来。
宫女只好和姜盛一同躲在柜子内,死死地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发出一点儿声音。姜盛透过柜子细缝,亲眼看见自己的母亲被人活活勒死,又被悬挂在了房梁之上。
事后,邓敏派来的人还是在柜子中找到了他们。宫女被当场拖了出去,正当她们打算朝苏木下手之时,姜盛突然大哭大闹了起来,嘴里一直叫着苏木的名字。
那些人怕姜盛一路上难哄,索性留下了苏木一命。
而他借着大哭大闹之时,捡来了地上的白玉兰花簪,死死地拽在了手中,那是他母亲心爱的簪子。
此后,姜盛大病了一场,醒来后,无数人跟他说,他是邓禧的孩子。他看着苏木脸上的伤痕,指着邓禧笑嘻嘻地喊母后,又指着苏木喊兄长,小心翼翼地保下苏木的命。
姜盛抬起她的下颚,重重地摔在地上:“你猜当年那碗消暑汤怎么没让我晕倒?你猜我为什么能够知道这件事?因为我当年亲眼看见你的婢女活活地勒死我的母亲,我母亲咽气的时候,眼睛看着我的方向又转了过去。你可知,那三年,她无时无刻不在教我警惕宫中所有的人。”
邓敏的眼睛斜视着他,问道:“所以,我的婢女容方是你杀的?”
“是!她是我杀的第一个人。我将她碎尸万段,扔进了上林苑。那里的野兽吃得可欢了。哈哈哈哈哈!”
那时正值东猎,姜盛反复地计算着时间、地点,将那名婢女唤到猎场,亲手将其射杀,又和苏木二人将尸体剁成小块,喂了上林苑的野兽。
邓敏努力地抬起头来,说道:“姜盛,你杀了我,可摆不定樊雨,她不是个善类,你且等着吧,你且等着吧!哈哈哈……”
姜盛一脸云淡风轻:“你若今日不喝这碗鸩酒,那下次,我提着邓允的人头来,也好让你安心上路。”
“哼!”邓敏一脸不屑,大声道:“你就和你死了的父皇一样,早晚死在樊家人手里。”
随后,端起双耳白玉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白玉杯“哐当”落地,碎成了三瓣。
嘉德殿的大门打开,缩在一角的苏木醒来过来,他望着一脸疲惫的姜盛,湿了眼眶,颤巍巍地伸出手,为他理了理鬓角的碎发。他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之下,做了这些逾矩的行为。
姜盛压抑不住内心的欢喜,握着苏木冰凉的手,替他搓了搓,又将他搂入怀中,柔声道:“回宫吧,你手都凉了。”
苏木哽咽道:“都听陛下的。”
这些年,若不是苏木陪着他,他早已死在了那场大病中。
醒来后的每一日,他都不断地回忆母亲的脸,一遍遍在心中念着她的名字,描绘着她的轮廓。他怕会忘了,忘记自己的血海深仇。
任风言跟着皇甫仪出了宫门,随即赶往那座刚租来的宅院,可终究没有姜不游的身影。
“别看了,走吧。”皇甫仪在一旁催促。
如今,宫中的谒者派往了各地,不仅是为了度田,更是为了镇压胆敢反叛的郡守和豪强大族。他要立即赶回去,因为他心里清楚,皇甫家田数也不经查。
做官两个口,上下都要喂饱。
这天下,哪有不贪的官!
任风言冷声道:“你走吧,我再等三日,三日后,我就回去。”
皇甫仪轻叹了一口气,转身直奔颍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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