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带着面具,穿着不同颜色的衣裳,挑选着满院子的孩子。他们以男女,长相,年岁,生辰划分这些孩子。有些孩子,跟着管事上了马车,有一些则上了驴车,还有一些被装在箱子里,不知道去了哪儿。”
盛丰的声音带着淡淡的麻木。
“而我和剩余的同伴留在那个大院子里,院子的墙太高了,高的只能看见墙头冒出来的一截截杨树枯黄的树叶。春夏秋冬,绿了又黄,黄了又落,周而复始。”
沈阴阴开口问道:
“从没有让你们出去过吗?”
盛丰摇摇头:
“有些人想过逃走,可还没出了那个大院子,就被抓回来了,当众打死,再也没人敢逃了。”
姜凝曜蹙眉:
“那你怎么出来的?”
“管事每个月会挑选几个人,带着他们离开。另外,每个月也会有几位带着面具的贵人来此,如货品一般挑选我们。被选中了的人会蒙上眼睛,灌下迷药,跟着他们离开。”
盛丰当年就是被选中,送到了永平侯府。
灌下迷药时他留了个心眼儿,听见马车上的人说有求于永平侯,这才知道自己是被当成了一份‘礼’。
“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
“盛丰是你的本名吗?”沈阴阴再次发问。
“不,不是。”
刘海儿下那双美丽的眸子带着淡淡的忧伤:
“我已经忘了我叫什么,但绝不是盛丰。在离开之前,他们一直叫我十九,我忘了属于我的名字,那里的所有人都用数字代替。”
“盛丰这个名字,属于上一个离开院子的人,他死了,这名字就变成了我的。在他之前有数不尽的盛丰,在我之后也有数不尽的盛丰,周而复始。”
一阵夜风吹拂,乌云遮住月光,照进屋内的那角清辉月光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片黑暗。
屋子里陷入了良久的沉默,连魏冉也也停了下来,半空中飘荡的白绫静止,再没了半分晃动。
最终还是沈阴阴开口了:
“好了,你回去吧。有事我会再找你的,但是你要记住,别去招惹李氏,安安静静待在你的井下,魏冉会看着你的!”
盛丰抬起头看着她,似有不甘。
魏冉已经一个飞身跃下,来到盛丰的面前:
“你打不过我,别自找麻烦!”
说罢,便一把揪起他的衣领,姜凝曜只觉得眼前一花,屋子里就没了他们两个的身影。
“你怎么看?”沈阴阴的身子后仰,与姜凝曜之间拉开了距离。
距离拉开,凉意却未散,姜凝曜莫名觉得因为沈阴阴的离去,更冷了几分,一时间有些愣神。
“听起来,这个院子背后的运作十分精细且庞大。”沈阴阴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已经起身坐到桌前,拿起了纸笔。
盛丰从家乡一路辗转到酆都城时已经深秋,衣裳不能御寒,说明盛丰的家乡在南方,他们走了至少两三个月的路程。
这其中还有来自天南地北的孩童,可见他们背后的人手充足,能搜罗这么多的孩子。
又能分类划分,虽然不知道那些孩子被送到何处,但沈阴阴有预感,他们的结局不会比盛丰好多少。
院墙外能瞧见杨树枝头的枯叶,这两点则是需要他们去查探的,看看酆都城中哪一处高墙外有杨树林子。
沈阴阴用纸笔将这些一一记录下来,递给姜凝曜:
“这样拐卖孩童,开设暗娼的买卖,触犯律法,所以一定会很隐蔽。一定要让周海楼他们谨慎行事,万分小心。”
“哦..好,好。”姜凝曜回过神来,后知后觉的接过纸张。
沈阴阴有些不满的看着他:
“殿下,咱们这是在说正事儿,您又分神魂游到哪儿去了?难道又去了南嫣姑娘那处?”
姜凝曜蹙眉,觉得这话有些阴阳怪气:
“没有!好端端的,你总是提南嫣做什么?”
话音刚落,就见沈阴阴一个箭步凑上来,黑暗中那张脸贴近,温热的呼吸喷洒而出,姜凝曜双手向后撑住身子。
听着沈阴阴微带着娇嗔,一字一句道:
“我这不是怕您心里只有南嫣姑娘一个嘛!”
“你又胡说些什么?”
“我没胡说,那你说刚才你没想着南嫣姑娘,那是在想谁?”沈阴阴不依不饶,继续凑近。
在想谁?
门外的夜风呼呼作响,不知何时竟然猛烈起来,边缝处涌进来的风带着急促霸道,颇有些风雨欲来的意味。
“你说,到底再想谁?”
黑暗中,姜凝曜耳廓通红,沈阴阴的问话像是锤子一样,每一字都重重地砸在他心里,脑海中思绪紊乱,压的他连呼吸都零零散散。
他庆幸这夜色深重,乌云蔽月,隐藏了自己的神色。
却不曾知,沈阴阴的眼睛带着‘毒’,越是黑暗,越是看的清楚,眸光中倒映出姜凝曜的紧张无措,和隐隐的心虚。
她嘴角的笑意更深,故作夸张道:
“呀!不会是在想着我吧!”
‘嚯’地一声,姜凝曜猛然起身,拉开了与沈阴阴只见的距离,后退的那两步撞上了圆桌,桌上的茶具被碰撞出清脆的响声,茶水大半落在了衣袍上。
“胡说八道!不知所云!”
姜凝曜冷着脸,脚下的步子却不停,直奔着房门而去,有种逃之夭夭的落魄。
刘嬷嬷披了一件外衫守在厨房门口打着瞌睡,被主屋瓷器碰撞的响声惊醒,一双眼睛放着光,紧盯着房门。
只见下一刻,房门从里面打开,煜王爷脚步虚浮的快步冲了出来,好似身后有鬼在追,里屋女子传来银铃般的笑意,好不畅快。
刘嬷嬷刚想开口问要不要水,一眨眼儿,煜王爷已经翻墙而去,没了人影。
“诶…怎么走的这样急。”刘嬷嬷嘟囔了一句。
随后便瞧见沈阴阴穿戴整齐的走了出来,倚靠在房门,眼角眉梢都带着湿润的笑意。
“姑娘,要不要水?刚烧开的,还热乎着!”刘嬷嬷殷勤的问道。
沈阴阴看着已经无人的墙头,笑了笑:
“既然烧了那就别浪费,送进来吧!正好我也乏了!”
刘嬷嬷连连点头,喜笑颜开,她就说嘛,怎么可能不叫水!!
方才她可瞧见了,煜王爷的袍子都湿了,年轻就是好!
……
李氏病了,
后半夜下了一场大雨,天亮了也未停,李氏躺在床上,高烧不退,双颊坨红,双唇干的起了一层皮儿。
沈缘坐在床边的月牙凳上,手中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眼眶里泪水打着转儿,一言不发。
姜嬷嬷上前想要接过药碗,却被沈缘躲了过去。
“伯娘病了,有没有告诉大伯?”
……
姜嬷嬷动了动唇,昨夜正是避开永平侯才做的,哪里还敢把事捅出来,巴不得藏着掖着,便道:
“侯爷事忙,昨夜歇在礼部了,还未曾回来。”
沈缘绷着嘴角:
“派人去传信儿了吗?”
“这…”姜嬷嬷有些个为难的看了一眼沈缘,只觉得今日四娘子与往日不同,格外….咄咄逼人些:
“夫人贤德,不想让侯爷忧心,也不让把此事告知侯爷。府医也说了,这病是心忧惊惧,操劳过度,又着了邪风寒气,这才……”
话音未落,便对上了沈缘一双泛着怒意的眼睛。
“心忧惊惧!为何会惊惧?是她对不对!是她做的?”
“诶哟,我的小祖宗!!”
姜嬷嬷急的都想要上手捂住她的那张嘴,看了看周围伺候的人,冷着脸让他们退下去。
等人一走,沈缘把药碗往桌上一放,眼眶通红,盯着姜嬷嬷就质问道:
“你们别打量着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昨晚戌时去哪儿了?还让我亲口说出来吗?”
姜嬷嬷双眼徒然瞪大,上前一把拉住沈缘的衣袖:
“祖宗诶,你听到了什么?看见了什么?这种话能随便说出口吗?”
沈缘抿着唇,带着几分倔强:
“我都听到了!沈阴阴与人传信私会,伯娘带着人去抓奸,想着把他们…把他们……结果却是伯娘病倒在塌,沈阴阴安然无恙,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嬷嬷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想起昨夜李氏喊她们退下之后,又失魂落魄的回来,整个人憔悴至极,疲累不堪,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李氏告诉她,从今往后再不要为难沈阴阴,两边井水不犯河水,各自过活。
姜嬷嬷跟在李氏身边几十年,头一回看见骄傲的她,如此颓败……
“沈阴阴她欺辱伯娘!我去告诉大伯!”
沈缘说着,就往外冲,被姜嬷嬷一把拦住。
“四姑娘若是想害死夫人,那就尽管去吧!”
姜嬷嬷难得板着脸叱喝。
沈缘一愣,停下了脚步,不再挣扎,显然是被姜嬷嬷吓着了。
“你若为了夫人好,这件事必不能再提及,嚼碎了咽下肚,烂在里面。往后也别去招惹沈阴阴,明不明白?”
“那…..伯娘她….她…”沈缘看向床榻上昏睡不醒的李氏,有些个不甘心就这般不了了之。
姜嬷嬷握住她的手,将她的心思看在眼里,心疼的安抚了两句。眼神却渐渐暗了下来,这些日子她也渐渐回过味儿来了,沈阴阴手中定然有夫人的把柄!
而这个把柄,连身为心腹的自己也不知道。
但,半生高贵骄傲的夫人不该被如此羞辱,也不该因为把柄受制于人。
她沈阴阴有靠山,难道她们就没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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