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阁内,
沈阴阴吃着盘中新鲜的荔枝,一口一个:
“柳桥州真那么说?”
姜凝曜点头:
“他为官二十多载,自然是小心谨慎。柳桥州的意思是,如今任何人他都不会相信。但…..他说等到南下公办回来之后会给我一个答复。”
釜中水沸腾冒出袅袅热气,沈阴阴又剥开两颗荔枝放入口中,含糊问道:
“南下公办?他去做什么了?”
“按理来说,太府寺掌钱谷金帛诸货币,但这些大多由户部经手,从太祖时期开始,太府寺主要管各地税收和粮收。他这回因税收去的是江陵府底下的一个小县。”
沈阴阴若有若无的点点头,却又听姜凝曜开口:
“柳桥州下手狠辣,为了让洪武的死不显突兀,他把那夜在书房巡护的三个下人也给……”
他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沈阴阴听了也只是叹了一口气:
“你也说了他为官这么多年,小心谨慎一定是有的。范雨的事,还有洪武的背叛,已经消磨了柳桥州最后一丝心软,他绝对不允许再出现半点差错和风险。”
釜中水再次沸腾,沈阴阴将方才剥开的几颗荔枝果肉放进去,又倒入早已经碾碎的茶沫,一股带着清甜果味的茶香扑面而来。
姜凝曜靠着椅背,深深吸了一口气,看似无意间的询问道:
“就这么喜欢吃这个?”
手中的折扇指了指盘中红彤彤,还沾染着水珠儿的荔枝。
沈阴阴拿着茶勺搅拌着茶汤:
“有谁会不喜欢吃稀罕难得的好东西?之前李氏为了迷惑我也送来了一小筐,不过滋味倒是比今日的差一点儿。”
姜凝曜斜着眼睛看她,颇有些不满:
“只是差一点儿吗?”
这语气像是受了委屈一样不满,沈阴阴挑眉问道:“怎么?”
姜凝曜手中拿着泥金扇子在椅子把手上拍了两下,弄出声响,又对着房门喊了一句:
“弄进来。”
语罢,房门就从外面打开,露出夜空中半圆不弯的一方皎洁月光。
石山和石岩两个人各自抬着一筐满满当当的荔枝走了进来,小心翼翼的放在沈阴阴的面前。
“这是殿下特意派人快马去岭南摘回来的荔枝,一路都拿冰镇着呢。”
沈阴阴眨眨眼,有些惊愕,看向姜凝曜:
“这荔枝叫什么名儿?妃子笑吗?马死了没?”
石山差点儿没憋住笑了出来,被看眼色的石岩拉着退了下去。
姜凝曜也笑了,不过是被气笑了!他还以为会从沈阴阴的脸上看见从未见过的欣喜,却不曾料想,她会是这个反应。
“你以为我是前朝昏君?为了让你吃上荔枝,不择手段,不顾旁人的死活?”
沈阴阴眨眨眼。
姜凝曜无奈的解释:
“这荔枝连根带土的挖出来,先走水路,再走陆路,这一路上都有果农精心照顾,走大半个月,到了酆都城的时候,正好荔枝也成熟了。”
沈阴阴叹了口气,似乎有些个惋惜:
“还以为我魅力多大呢,没想到也不过如此。不过,你这么说,这荔枝我吃着也总算是安心了!”
姜凝曜见她两眼放光盯着那两筐荔枝,冷哼一声: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话是这么说,可他嘴角的笑意却没下来过。
荔枝入口香甜爽口,鲜嫩清凉,沈阴阴发出满足的一声喟叹:
“怎么想起来给我送荔枝吃了?”
这个月份正热,是该上冰的时候了,可是他们两个人的体温一个比一个凉,不管天再热,却也清清爽爽。
姜凝曜摆弄着扇子,随口道:
“荔枝酥山,糖酪樱桃,玉露团,这些个冰凉带甜的东西你都喜欢吃。还记得第一回带你去鬼市的檐牙阁,你吃光了两碗糖酪樱桃。”
沈阴阴有些意外他竟然记得这般清楚,一边搅着茶汤,一边吃着荔枝:
“话说回来,当初我若没有下场与彭大祥对赌,殿下给我安排的又是什么呢?”
姜凝曜一愣,随即摸了摸鼻子:
“这都多久之前的事情了,你还记得?我早就忘了……”
“怎么?不敢说?”沈阴阴打断了他的装傻,笑吟吟的盯着他瞧,一双眼睛灿如星辰清澈见底。
姜凝曜看着那双眼睛,辩驳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得低声道:
“原本是想把你送进‘美人蛇’里面关上一夜,吓唬吓唬你。”
啧啧…..‘美人蛇’只听着她便浑身汗毛竖起,沈阴阴暗暗有些庆幸,幸好自己提前下场了,不然怕是会惨的很。
她天生怕蛇,每每想起就泛起一身的寒颤。
见沈阴阴不说话,姜凝曜有些心虚:
“生气了?”
沈阴阴摇头,有些好奇:
“殿下知道我怕蛇?还是歪打正着想了这么个主意?”
“人呐,总会怕一样的。不是怕虫子,就是怕蛇,之前在芙蓉园我见你看见树干上的青虫,视若无睹,便知道你不怕虫。故而才……”
说到最后,姜凝曜不自在的转了转折扇:
“都是之前的事了,过去了就不提了。”
沈阴阴没想到他的心思居然如此细腻,继续问道:
“那洪武呢?你是怎么发现洪武的背叛?毕竟柳桥州那只老狐狸都没有半点察觉。”
姜凝曜不知话头为何会突然转到洪武身上,但他还是耐心解释:
“还记得田威第一回带咱们去那个地方吗?戴着红色钟馗面具的男人从进门开始便一直在试探我们,他说我时常流连望春阁和石磨轩,为何会突然打听小倌的消息?”
沈阴阴点点头:
“记得,当时你还发了好大的火气,说他们胆敢窥探你的行踪。”
姜凝曜轻笑,用两根修长的手指头来回转动着泥金扇,散漫随意的很:
“我纨绔的名声酆都城人尽皆知,连街边的乞儿看见我的车架都能猜出来我要到哪里去。哪里还用得着窥探我的行踪!”
沈阴阴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
“他们没有窥探你的行踪,却故意试探你,恰恰暴露了他们在柳府安插了人。而你则顺藤摸瓜,把洪武查了出来!而当时,你面对他的试探,也坦然承认,这才打消了怀疑。”
说到最后,沈阴阴看向姜凝曜的眼神不由得变了。
姜凝曜手中的泥金扇差点掉下去,他耳尖微微泛着红,微微侧头躲避她的目光:
“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很奇怪…..怪怪的……”
沈阴阴收回目光,不再逗他,但方才她的确对姜凝曜又有了新的认识:
“我给殿下煮茶喝吧。”
说着,便跪坐在案前,用竹夹从一旁的粉瓷瓶中夹出几粒洁白的茉莉花放入沸腾的釜中,轻轻搅拌几下,拿着漏网过滤到装着冰块的碗中。
冷却不过几息,舀到茶碗中,又放入两枚去壳拨核的荔枝肉,一碗荔枝茉莉茶便最好了。
沈阴阴将其中一碗推到姜凝曜面前:“尝尝。”
清幽的茉莉清香混杂着荔枝的爽甜,姜凝曜喝了一口,眯了眯眼睛,味道并不如他想象的那般甜腻,清清淡淡,更凸显的是茶香,回甘才有两分茉莉和荔枝的甜香。
他一面喝着茶,一面抬起头看着沈阴阴,见她已经开始收拾茶具,她的后背直挺,宛如一道松柏翠竹,一举一动都以最小的幅度动作,却把桌上的杂乱清理的干干净净。
其实他之前就注意到了,煮茶时的她,弹琴时的她,甚至一些不经意的时候,她的姿态都有一种规矩到极点的仪态。
而这种仪态,是姜凝曜最熟悉不过的。
“你…..学过宫里的规矩?”
沈阴阴闻言一愣:
“你说什么?”
姜凝曜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煮茶的时候,仪态举止很是规矩。永平侯府找过宫里的嬷嬷教过你?”
收拾完了茶具,沈阴阴身上的那根弦儿总算是松懈了下来,她一屁股坐在软榻上,哪里还有半分端庄优雅的仪态?
“之前进宫,李氏怕我不懂规矩,也想有意磨搓,便找了个嬷嬷来府里教我。那些日子,我可没少受苦头。”
姜凝曜点点头:
“怪不得瞧你方才烹茶的样子,一举一动之间跟宫里的人几乎如出一辙。”
沈阴阴抿唇笑了笑,浓密纤长的睫毛如鸦羽半垂,掩盖住了眼中的情绪,膝盖上的手掌紧握成拳,证实了其内心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街上的棒子声响起,提醒着还有小半个时辰就该宵禁了。
姜凝曜仰头将茶碗中的荔枝茉莉茶一饮而尽,余味有着淡淡清香:
“走吧,该出发了。”
沈阴阴点点头,二人从望春阁的后院上了马车,朝着北坊街而去,路上的摊贩忙忙碌碌准备收摊儿,无人注意这辆马车的去向。
马车内,沈阴阴双眼盯着车壁某一处,不知在想些什么,忽而一只带着凉意的手覆盖她放在膝上的手背上。
她这才回神看过去,是姜凝曜。
“害怕?”
“如果我说是呢。”
姜凝曜没想到她会如此坦诚的表露心绪,手下微微用了些力:
“心之所执,惧之所源,若破俱忧,唯靠执念。你不会放弃,也正因为不放弃,所以你一定会找到她的!”
在宵禁前的半刻钟,马车终于在柳府的角门前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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