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陶药罐中深褐色的药汁沸腾,阿玉拿着两块棉布把罐子从炉子上撤下来,倒入白净的瓷碗中。
“姑娘,喝药了。”
掀开层层纱幔,沈阴阴躺在床榻,面色泛着病气的坨红,她困怠的睁开眼睛,见阿玉端着药来,撑着力气坐起身来。
阿玉忙将药碗放在一旁,拿起软垫靠在她的身后,又从一旁的架子上拽下一件厚实的外衫披在沈阴阴身上。
“姑娘也真是的,一点儿也不爱惜自个儿的身子。那么大的雨,怎么就不知道躲一躲呢?”
沈阴阴打了个哈欠,任由阿玉的喋喋不休,那夜的一场大雨,倒是把他们都淋成病秧子了。
她和姜凝曜接连染上风寒,柳家老夫人也一病不起,再加上被老夫人打伤的南嬷嬷,整个柳府竟是没了一个能做主的人了。
倒是马大燕,她没淋雨没着风,活蹦乱跳的,还自愿留在柳家,美其名曰安宅镇邪,实则是狐假虎威,借着帮衬尤氏的名头,过一把主子的瘾。
沈阴阴见药汤晾的差不多了,便端起来,一饮而尽,没有半点儿矫情。
阿玉还不忘从瓷罐里拿出一块蜜饯塞进她嘴里。
“何必这么麻烦,我又不怕苦。”沈阴阴的腮帮子鼓鼓的。
阿玉将床幔纱帐全都收拢起来,窗外的光照进来,暖洋洋的。
“这可不行,石山说了,这是王爷叮嘱过的,我收了银子,自然要把事做好。”
收了银子,还光明正大的说出来,可真是不多见,沈阴阴笑了笑:
“怎么?收银子办事儿,那你到底是他的丫鬟,还是我的?”
正说着,刘嬷嬷把饭菜送了进来。
她的体态越发丰盈,脸上白里透红,可见这段日子过的畅快,刘嬷嬷一边将东西摆上桌,一边道:
“这‘土肉’是王爷让石山那小子特意送过来的,说跟栗米放入锅中小火熬煮,最是滋补养人。还偷偷送来了那么大块的鲜牛肉,连带着两筐冰保鲜。”
大酆朝为重视农耕,不许宰杀耕牛,只能等牛自然老死才可烹食,牛肉有市无价,倒是边塞的突厥经常倒卖牛肉,以此牟利。
沈阴阴啧啧两声,也不知姜凝曜是从哪儿弄来的牛肉。
阿玉偷偷朝着她眨了眨眼,低声道:
“刘嬷嬷也收银子了,我瞧见石山偷偷塞给她一荷包。”
沈阴阴无奈,随了她们去,心里边倒是有些忧心姜凝曜,也不知道他的风寒有没有见好?
自那夜大雨过后,已经过去了三四日,沈阴阴一边养着病,一边又忍不住心忧。
如果柳家老夫人所言为真,那套点翠鸾鸟的首饰最后一任主人是太祖皇帝的珍贵妃,那师傅又是如何得到那枚鸾鸟指环的呢?
师傅和珍贵妃又是什么关系?为何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她时常看着指环独自伤神?
以及那枚玉葫芦和姜凝曜之间又有何种关联?师傅给她的玉葫芦又从何而来?难道也与珍贵妃有关?
本以为事情会随着一步步的进展真相大白,却不曾想,越是深入就越是杂乱,仿佛置身迷雾之中,以为能拨云见日,事实却是如坠烟海。
沈阴阴难得因此没了什么胃口,一口一口的栗米土肉粥喝下去,也索然无味。
倒是刘嬷嬷坐在小杌子上,一边缝衣裳,一边念叨:
“昨个儿我路过厨房,看见宫里边赏下来的好些东西,说是昭仪娘娘知道夫人病了,特意让身边的宫人来府里探望。”
阿玉又开始倒弄着魏冉交给她的新方子,叫回春桃花膏,据说连用七七四十九日,面如桃花般粉嫩,五十老妪用之,亦可回春再嫁。
她一边研磨药材,一边回应着刘嬷嬷的话:
“夫人的病还没好吗?这胆子也忒小了,还没我的大呢!”
刘嬷嬷也笑:
“我瞧着也是,夫人这病是吓出来的,按我们老家的法子,要再吓一回,以毒攻毒才能好呢!”
两人毫无顾忌的调侃着李氏,若是放到几个月前,只怕她们还没这么大的胆子。
刘嬷嬷压低了声量:
“倒是姜嬷嬷,拉着昭仪娘娘身边的宫人躲在廊下,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子。”
沈阴阴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粥,左耳进右耳出,心思早就飞远了。要想找到师傅,只怕还要往好好了解那位珍贵妃。
她忽而想起那日在翠云裘惠老王爷的话,心中隐隐有了打算……
如此又过了四五日,沈阴阴的病总算是痊愈了,旭日初升,云霞粉艳之际,一辆马车驶入南坊街永平侯府西边的巷子。
只停留了半刻钟,马车再度行驶离去。
马车上,姜凝曜和沈阴阴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一方小几,气氛难得有些紧张局促。
姜凝曜一身赤璋方胜回纹银绣翻领澜袍,醽绿外翻内衬,清冷肃静的颜色中带着柔和淡雅。
眼下的乌青消失不见,脸色也不再惨白,而是透着淡淡血色,像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莹润细腻,原本就精致的五官就这样展露出来。
“你老盯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姜凝曜别扭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耳尖红彤彤一片。
沈阴阴自上车便一直不错眼的盯着他,那双眼睛像是热烈的火焰,烧的他浑身上下局促难安。
“当然是看小郎君你生的好!”沈阴阴笑着眨了眨眼。
其实她很早之前就发现了,姜凝曜长得极好,但常年少眠的疲乏,终日不散的眼下乌青,再配上一副吊儿郎当的纨绔姿态,很容易令人忽略其五官的精致。
沈阴阴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这件衣裳的配色倒是新颖,很配你。”
姜凝曜不自然的挠了挠头,瞧着竟有几分乖巧,他解释道:
“你让我在床头摆放的阴阳石,的确有点效果,再加上这几日养病喝药,里面有不少安神的药材,竟是难得能睡个好觉。至于衣裳都是我姨母置办的,毕竟我母妃早逝,这二十年来都是她打理王府。”
沈阴阴若有若无的点点头,低头摆弄着手指,半垂的眸子看不出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察觉到对面姜凝曜的灼灼视线。
她抬起头看见那双桃花眼正盯着她,里面波光粼粼,似三月春水。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几日不见,你也长得更好了。”
姜凝曜见她脸不红,心不跳,没有半点局促,完全不似自己方才的别扭模样,心里隐隐不乐。
沈阴阴坦然道:
“魏冉总是教阿玉倒腾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用在我的脸上,一日三副养颜药粉敷上去,想不变漂亮都难……”
话音未落,姜凝曜便身体前倾,猛地凑近,两人脸对脸,鼻尖的汗毛若隐若现的触碰,彼此的呼吸喷洒在脸上。
姜凝曜本意是想看看沈阴阴的反应,谁料他自己就先临阵退缩了。
沈阴阴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姜凝曜猛地坐了回去,一张漂亮的脸染上红晕,连同脖子红的彻底。
“你这是做什么?”沈阴阴不解。
姜凝曜伸手遮住半张脸,掌心的冰凉压上去,更显得脸颊的炙热,他声音淡淡的:“没什么。”
只这一句,她就敏锐的察觉到姜凝曜的心情不是很好,再回想起这一路他的所言所行,沈阴阴的手指打着圈的搓了搓。
掌心下的炙热慢慢冷却,姜凝曜深吸了一口气,刚要放下手,却感觉到手腕被更冰凉的指节握住,拉了下来。
沈阴阴的脸在眼前骤然放大,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荔枝的清香甜腻萦绕鼻尖,唇上被什么东西轻轻一压,一触即逝。
姜凝曜呆愣的看着沈阴阴坐回座位,慢条斯理的倒出一杯薄荷菊花水,那张如荔枝剥了壳儿的白嫩脸庞,浅浅映出玫瑰花的艳丽。
轻酌了一口清凉的薄荷菊花水,沈阴阴若无其事的开口:
“我这个人呐,脸皮厚的跟城墙一样,想看我脸红,可不容易。”
姜凝曜后知后觉的听明白她说什么,摸了摸自己的下唇,轻笑:
“是,是比城墙还厚。还没有如你一般大胆的小娘子,敢轻薄当朝亲王!”
沈阴阴撇了他一眼:
“旁的小娘子脸皮薄儿,自然都是王爷主动轻薄。”
姜凝曜只觉得那一眼凉飕飕的,从怀中掏出一个藏蓝色的荷包,放到沈阴阴面前,示意她打开。
沈阴阴拉开一瞧,里面竟然是一方玉石印章,上面雕刻着一朵硕大的香玉牡丹。
“这是什么?”
“之前传信儿的茶饼铺子还记得吗?”
沈阴阴点点头,那铺子离着南坊街不远,中规中矩的一个小铺面。
“拿着印章去铺子里,金银财宝,绫罗绸缎,簪宝珠钗,只要你开口,就都能给你。”姜凝曜脸上的余温散去,只剩耳尖一点红。
沈阴阴啧啧两声:
“怎么?被我说中了,拿这些来收买我?”
姜凝曜抬眸看着她:
“你与侯府不亲近,吃穿用度不便,这是一早就准备的。趁着前几日病了,这才有时间雕琢,昨夜匆匆收尾,比不上匠人的手艺。”
沈阴阴眸中染上笑,故作为难:
“那我是收,还是不收呢?收了会不会落个贪慕虚荣的名声?”
姜凝曜哼笑:
“还以为你胆子多大,也不过如此。我倒是希望你野心大一点儿,我整个煜王府等着你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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