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言太昌帝性情喜怒无常,跳脱出奇,杀伐果决,满朝文武大臣无一人敢不顺其心意,按理来说长此以往,必定成为一位暴君。
可偏偏,太昌帝对内改革旧制,立法维新,对外开拓疆土,大力推进贸易往来,抵御蛮族,将王朝真正带入康泰盛世。
大雨噼里啪啦被风刮打至门窗,响声刺耳,桌上的火烛被门缝漏进来的风吹的忽明忽暗。
柳老夫人的脸被阴影笼罩大半,她沙哑着嗓音:
“太昌帝未曾登基之前,有一心爱之人,他为了讨其欢心,便命人搜寻数百只翠鸟,活取下最亮丽的羽毛,又寻来大江南北各地手艺出众,经验老道的匠人,花费了三年之久,才造出来这副头面。”
沈阴阴继续轻声问道:
“除了头面还有旁的吗?”
柳老夫人瞪了她一眼,而后,用向往色神色道:
“自然不是!钗环簪钿,梳冠步摇,璎珞臂钏,耳珰额坠,裸链指环,一样不落,一样不少,全都给那位神秘的女子置办齐全了!”
姜凝曜与沈阴阴对视一眼,已然确定那枚鸾鸟指环的来历。
马大燕抬起头来,她听故事听的入迷,一时间羡慕至极:
“怎么偏生人家这么好命,一国之君竟为她沉迷至此。那女子是谁,是太昌帝后宫中的哪位娘娘吗?”
柳老夫人闻言,低低笑出了声,肩膀耸动。
马大燕不明白这疯婆子笑什么,倒是姜凝曜开口为她解惑:
“太昌帝后宫空置,史书只记载他有一妻,但从未视于人前,也未册封为皇后。”
马大燕乍舌:“那……他的妻子就是这套首饰的主人吗?”
屋内只剩下柳老夫人的笑声,没人能回答她这个问题,太昌帝的故事距离他们太过于久远,久远到除却史书记载,再没有半点儿可透露的消息。
“如此至宝,哪个女子见之不心生欢喜?可那女子偏偏不识好歹,她说翠羽之美只有在翠鸟之身才能展露无遗,东西做的再好,也不过死物。”
柳老夫人笑够了,语气徒然转变,像是压抑着怒火:
“她不屑于数百工匠日夜打造的珍宝,这套宝贝就一直存放在珍造司的库房中,不见天日!”
沈阴阴感受着掌心那枚指环的存在,只一句‘翠羽之美只在翠鸟之身’,她便对那位女子心生无限敬意和欣赏。
姜凝曜问道:
“既然一直存放在珍造司,又如何到了你的手中?还只剩下了这小半副头面?”
马大燕插嘴:
“她不是珍造司女官吗?说不定是见前朝覆灭,把东西偷回家来了!”
“胡说!胡说!”
柳老夫人听见这话,情绪猛地失控起来,她拿着带血的玉如意指着马大燕,双目圆瞪,恨不得扑上去把她撕碎。
沈阴阴忙拉着马大燕后退几步,一把捂住她的嘴,让她别再乱说话,一边安抚柳家老夫人:
“您大人有大量,别怪她这张破嘴。我猜这套首饰尘封多年,不见天日,一定是您无意间发现,才让其展露在世人面前的,对不对?”
柳老夫人起伏不定的胸口慢慢回缓下来,似乎她的情绪只在提及这套首饰的时候,才会大起大落,不复之前的痴傻。
她放下手中的玉如意,跌跌撞撞两步走在姜凝曜跟前,低头看着他怀中的木盒子,点翠幽蓝的华光反射在她脸上。
干瘦的手想要伸进去触摸,她又猛地缩了回去,拿衣袖用力擦拭着自己的手指:
“其实发现这套首饰的,是我师傅。那时候,已经改朝换代,新帝宽厚把我们都放出宫去,同时他不喜奢侈,对后宫妃嫔也是平平淡淡……直到一个女子的入宫,才真正让这套至宝重见天日。”
姜凝曜的眉心一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
“那女子是珍贵妃?”
话音刚落,屋外的狂风忽而吹开窗口,烛火在一瞬间熄灭,陷入了黑暗之中。
闪电划过,划过了柳老夫人的半张脸,姜凝曜只见她双目圆睁,眼中惊恐,像是看见了什么骇人的东西,发出一声尖叫,转身夺门而逃。
“等等,别跑!”
姜凝曜反应迅速,将手中盒子塞到沈阴阴的怀中,立马追了出去。
沈阴阴一愣,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见姜凝曜已然冲进雨中,只剩下一个黑影,她只犹豫片刻,看了一眼手中的盒子。
“拿着!好好看着,不许动歪心思,少了一根金丝儿,我都不会善罢甘休!”
沈阴阴交代了这一句,把木盒子又塞到马大燕手中,说罢,便头也不回的跑进大雨幕帘下。
事情发生的太过于突然,马大燕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打量了四周一圈,才将目光落到了手中的盒子上。
抑制不住的笑出声:“嘿嘿….宝贝,诶哟哟,好宝贝…….”
……
大雨倾盆,遮挡眼前的视线,树德苑的院门大开,姜凝曜一路追着柳老夫人跑进了园子。
只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发现人不见了踪迹。
如今已是后半夜,夜黑雨大,园子里没有半点光亮,两眼一摸瞎,什么都看不见,姜凝曜只好先躲进凉亭中避雨。
衣裳尽被淋湿,头上的玉冠松散,头发贴在脸上难受极了,姜凝曜还未如此狼狈过,他拧了拧衣摆的雨水,暗笑自己竟然连柳家老夫人都追不上……
恰在此时,雨声之下隐隐约约有道杂音,如念经一般不休不止,姜凝曜动作一顿,顺着声音小心翼翼的寻过去……
沈阴阴寻到凉亭的时候,已经是半刻钟后了,她从亭下看见了姜凝曜湿漉漉的脚印,顺着印记,绕过曲折的游廊,行至半路,忽而听见某处传来柳老夫人的声音。
“娘娘,我再也不敢了,您放过我吧!”柳老夫人衣衫狼狈,花白的头发贴在脸皮上,乍一看骇人的很。
可偏偏她一脸惊恐,双膝跪地,颤颤巍巍的叩头。
而她面前是同样狼狈,披头散发,面上惊疑不定的姜凝曜。
“贵妃娘娘,我只是听命于人,不是故意要害您的,求求您,放过我吧!”
柳老夫人卑微的把头紧贴地面,紧紧握着姜凝曜的一角衣袖。
沈阴阴站在他们身后,眉头紧皱,柳老夫人口中的贵妃娘娘,想必就是太祖皇帝的珍贵妃了。
她慢慢走到姜凝曜身后,放低了声音,嗓子夹了起来:
“你为什么害我….为什么……我们无冤无仇……”
姜凝曜听到动静想要扭头,却被她一把按住肩膀。
柳老夫人听见这一道女声,惊恐更甚,她连头也不敢抬起来,几乎是蜷缩成一团,做着苍白又无力的解释:
“我…我……不是有心害您的,我不知道那药会伤了您的身子,有碍生育,更不知道您当时已经有孕……如果我知道….就不会…不会……”
柳老夫人哆嗦的抬起头,恰好一道闪过划过,她眼中倒映着姜凝曜的脸,发出尖利的声响,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游廊外,是大片的竹林,夜雨落下穿林打叶声不绝于耳。
沈阴阴上前走到柳老夫人身边,伸手去探其鼻息,确定人没死之后,她顺势坐在地面上: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柳家老夫人当年应该是受人指使,下药害了太祖皇帝的珍贵妃,导致她不能生育,甚至…小产…….。但我有一点很好奇……”
姜凝曜抬起半垂的眼眸,被雨水淋湿的头发披散,额前的碎发遮挡住了锋利英挺的剑眉和眼下乌青,一张脸白如冷玉,即便不笑,桃花眼也潋滟灼灼,鼻挺唇薄,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沈阴阴默了默,抬手抚摸上这张雌雄莫辨的美丽面孔,目光幽深:
“为什么柳老夫人会把你认成珍贵妃从而磕头认错呢?”
桃花眼中暗褐色瞳孔一缩,姜凝曜躲开她的手,语气生冷:“这话不好笑。”
沈阴阴拉住他的衣袖,笑了笑:
“我不过随口说说罢了,你心眼儿就这么小?”
姜凝曜侧着头,廊外电闪雷鸣,青竹香混着雨水的湿润,莫名的好闻,沈阴阴也是此刻才发现,那双桃花眼的瞳孔外层是一圈浅浅的琥珀色,与眸中的暗褐色截然不同。
让她想起很久之前跟着师傅去泾州时,外族人贩卖的一种石头,拿到日头下被光一照,普通的时候就会出现一条光带,像猫的眼睛。
“珍贵妃一生无子,太祖薨逝后她也跟着去了,这其间整整相隔两个月,我母妃才拼尽全力,不顾自己的性命,将我生下,只为了能延续豫王府的血脉,
姜凝曜淡淡的说着,说到了最后一句,声音变得很轻。
沈阴阴抿唇,缓缓将头靠在他的肩头:
“对不住……”
姜凝曜回握住她的手,冰冰凉凉的,在这雨夜中更显寒冷,两个人都不自觉打了个寒颤,而后笑出声来。
“两个冰锥子。”
“是阿!两个冰锥子。”
话是如此说,但彼此相握的两只手却始终没有松开,紧紧相握,若不能汲取温暖,那就一同感受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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