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夜醒来,顾承恩才意识到,自己竟整夜都靠在封子升怀里。
昨夜人还是烧,睡得也昏昏沉沉,偶尔咳嗽太烈,身边的小将军便会伸手顺他后心。
封子升身上有股淡淡的特殊香气,味道类似于北疆有的一种草,闻起来很冷,可这人却总是热的。
顾承恩心中知道是他,就没有拒绝,待咳嗽好些了,便又沉沉睡去。
就这么过了一夜。
顾承恩不知道当晚封子升究竟合没合眼,若是睡了,只能说这人睡得极轻,再压抑的咳嗽声都能将他惊醒。
早晨也是如此——顾承恩睡过一夜睁开眼睛,旁边的人便下意识搂住了他。
这让经历二世、年岁加起足足有将近四十的人破天荒红起脸来。
“还冷不冷?”
封子升睡得迷糊,此时睁了眼睛,却先问:“觉得还烧么?”
顾承恩轻声咳了一下,缓解尴尬似的,而后才答:“好多了。”
封子升显然并不满足于他如此回答,皱起眉来,也没看出人似乎是害了羞,便伸出手覆上他额头。
“好像还有点烧?”
封子升摸了半天也没摸出门道来,思索片刻,转而去问别的:“你饿不饿?有没有胃口?老冯说你昨晚就没吃什么……”
“有点。”顾承恩犹豫了一瞬,放下他的手,无奈地道:“我真没事,子升,你……”
“还是叫闻箬竹来看看吧。”
封子升打断他。
“你生病事大,必须要好好重视。”
顾承恩一愣,心里一暖,但下意识还是想要拒绝。
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最清楚。不过是烧一夜,真的不碍事的。
可话没出口,门帘就被人扯开了。
“承恩哥哥,昨日的雪兔子好像都快化没了,我就又给你做了一……”
两人不约而同地往门口看去,便看到封小五目瞪口呆地立于门侧,手里还捏着另一只雪兔子。
傅应似乎是看他站了半天没动,便疑惑地过来寻看,于是雕像就又多了一座。
只见封子升一只手半支在顾承恩脸侧,上身立起来,侧身对着身下的人。
顾承恩则好好躺着,一只手还攥着小将军刚刚覆过自己额头的手腕,不知为何脸还有点红,正偏头朝他们看过来。
顾承恩:“……”
封子升皱眉:“傅应,怎么每次都有你?”
俩人连着那只雪兔子,一起被他们的小将军扔了出来。
傅应还知道躲闪一下,封小五则直接被扔进了雪堆里,傅侍卫拔了半天,才把人拔了出来。
封子升扔完人回头,顾承恩就已经坐起来了。
二人异口同声:“你……”
后都笑,又异口同声:“那……”
顾承恩彻底红了脸,偏过头去。
封子升挠了挠头,傻兮兮地笑了起来。
*
今日老冯送早餐时,觉得小将军心情特别好,与昨日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于是很快,这个消息就像今早的面汤,溜进了誉封每个人的胃里。
只有封小五与傅应面色严肃,悄悄地发过誓,坚决不透露一丝消息,不能败坏了顾先生的名声。
至于封子升——
少将军没有名声。
*
闻箬竹不知道这是自己第几次走进顾承恩的马车了。
虽然这其实是封子升的马车,但小将军一副要把自家的车送给别人的模样,如此久了,自己反倒像个客人。
幸而只是简单的风寒,他松了口气,其实是怕他伤口感染。
冰天雪地药物紧缺,若是感染了,除了把那块肉剜下去,别无他法。
他看得出顾承恩擅长忍疼,但剥皮抽筋,能少还是则少的。
他开了些药,又叮嘱人注意保暖,病好些了,也要注意锻炼勤加走动。
顾承恩一一应下,态度好的像是个模范病人。
只是病人家属去见了周公。闻箬竹眼神复杂地瞥了两眼坐在顾承恩身边不断打着瞌睡的小将军,很想在他脸上呸上一口。
人家发着烧呢,病成这样都知道好好坐着,怎么这人反倒困成这模样了?
“他昨晚睡得少,”
顾承恩便笑,替他解释道:“今日还需要你托封蛰将军管顾军中,少将军……怕是要睡上一会儿了。”
他此言体贴至极,闻箬竹顿时被感动了。
封子升的胳膊很快就支撑不住自己的头,往身边人靠了过去。
他睡得很香。顾承恩忍不住去想这人昨夜可能真的没睡,越想,心里就越愧疚。
心道,叫他枕一会儿也就枕一会儿了,累了这么些天,他也需要休息一下,便伸手,将他的头扶得正了正。
封子升睡得很舒服,被他一动,经乖乖地蹭了两把,旋即靠住不动了。
顾承恩失笑,轻轻摇摇头,拿出前日没有读完的书来。
许是马车走的平稳,到最后顾承恩也睡着了。醒来肩上的人已不在,靠窗地方换了只新的雪兔子。
炉上煎了药,满屋子便都是苦味。
他揉了揉脖子坐起来,撩开窗帘往外看。窗外已是一片松林。
他怔了怔,才意识到,他们已经快要到那个村庄了。
他正愣神,封小五走进来,见他醒了,刚好唤他吃药。
“傅应被小将军带去埋伏了。”封小五边给他盛药,边陪他聊着天,“说是山里有野兽……承恩哥哥,真的有野兽么?”
顾承恩心知踏实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眼神柔了柔,伸手接过药。
他不打算骗封小五,所以没说是否,只是模棱两可地说,“这山里,什么没有?”
封小五“哦”了一声,倒也没在意,便催他快点将药喝了。
药味浓且苦。顾承恩皱了皱眉,心想要不等人看不见了偷偷倒一点。
但封小五盯得很死,他仰头喝了两口,觉得真的苦的受不了,便放下碗停顿了片刻。
“承恩哥哥快喝,”封小五催他,“我看你喝完,不许趁我不注意偷偷倒掉。”
顾承恩被他一噎,惊讶地望着他。
“你怎么……”
封小五嘿嘿一笑,一副神秘模样。
顾承恩被他笑的莫名其妙,心道这孩子难道有读心术不成?
却也不好再拖延,索性闭了眼,径直把剩下半碗全部倒进喉咙。
封小五麻利地把他的空碗接了过去,嘻嘻笑着,才说:“原来少将军说的是真的。”
顾承恩只觉得舌头苦的发麻:“什么真的?”
封小五把锅里的药渣倒掉,又添了些新的药材进去:“小将军说——”
他忍不住笑起来:“小将军说,'哥哥能忍疼,却忍不了苦。若是催他喝药了,定要看他把碗底都喝完才能走'……”
顾承恩一愣,封小五自顾自又说:“我以为他说着玩呢,没想到还真是。”
……他见过自己喝药么?
应该是见过的。
也是风雪路,也是风寒,倒是比现在重些。
当时倒没倒过药?顾承恩陷入回忆,那时自己年轻气盛,身体也不算太差,但当时在军中,堵着一口气不肯服输……
好像也没倒过啊?
他上辈子吃过的药太多了。
封黎策喜欢用刑,开始时还收着,后来暴露本性,顾承恩便整日整日地伤病起来。
自己病了,封黎策便没了消遣,只好寻人去治他。
太医宋鸣薪,便是从民间寻来的,那个专门治他的人。
他病了好,好了再病。被打的奄奄一息,然后一日一日康复起来,再被送去打的奄奄一息。
药太苦了,比他能接受的一切都要苦。
这么苦的药,让他一天天好起来,也推他一步步回去继续接受折磨。
久而久之,他便不喜欢喝药了。
“封将军说——”封小五见他愣神,便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他说,先生现在在誉封。”
“他还说,要先生尽快好起来。”
顾承恩一怔,心下某处猛的酸软下去,险些落下泪来。
是啊。他已经不在宫城了。
他敛下眉,不愿封小五见到自己失态的神色。
“承恩哥哥,你怎么不说话了?”
封小五收拾完手里的活,才发现顾承恩已经沉默许久了,小孩一拍脑门,又嘱咐道:“你可千万别和小将军说都是我说的,虽然他没说不能跟承恩哥哥说,但他要是知道我在他背后嚼他舌根,不得拿他那小破剑宰了我……”
“好,我不说。”顾承恩被他逗笑了:“我就当不知道,一定不让他宰了你。”
封小五吐吐舌头,这才倒药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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