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三回

当夜,等封子升再回去马车时,人就病了。

顾承恩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早晨还精力十足地看他们打雪仗去,在满天飞雪的混战中被封子升护个严实,也没觉得受了凉;早餐跟大家吃的都一样,也不见吃坏了什么东西,唯一异常便是和封子升吵了那么几句嘴。

可对他来说,这种程度的意见不和,也不会太让他放在心上。

然而他就是病了。

脸颊烧的微红,眼眶附近也发着热,眼睫没有精力似的抬不起来。

他觉得头疼的厉害,不知是不是炉火烧的太旺了,整个马车里憋闷不堪,需要大口呼吸才能勉强喘的过气来。

行军事难,大家不说,却都筋疲力尽。

顾承恩有意不给人添堵,便自己默默受着,就着今早跟封子升吵过的内容,朝傅应讨了几张地图来,又唤封小五为自己找一些纸笔。

他强撑着坐在马车里,不知勾画了些什么,神情非常专注。

正发着烧,胃口不好,便连晚饭也没吃,就这么坐了一整天。

*

直到很晚,夜色浓得不能再浓,封子升特意一一巡查完毕,又在外面绕了几圈,才不太情愿地回到马车里去。

上一世足足二十来年,他从未与顾承恩有过类似于今日的争吵。平时最多只是拿寻常事寻乐,有趣没趣的随口拌嘴,却没有真的讨论过什么。

即使是当时,他率领大军行至南疆,顾承恩远在京都歃血为他占卜,卜的内容也是定的。只有他信与不信,并没有争论的余地。

封子升是一头倔驴,从来不会因为别人而放弃自己的想法。

在他眼中,是非黑白,向来界限分明。

不是不会折中,而是他不屑于折中。

但顾承恩显然是要把他打磨圆润的。

他不喜,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样会很像封黎策。

如今真的吵了,经过一天行军下来,多大的气也该消了,只是他不知怎么与顾承恩认错。

怎么想当时那个场景那些话,顾承恩都是完完全全为了他考虑的,如果封蛰在场,甚至还要扣着他的头给顾承恩道谢去。

可他却说了那么过分的话。

还发脾气。

还冷脸子。

封子升心中郁结,对无人处泄愤一砍。细剑出鞘,竟是把一颗拳头粗细的松树凌空砍折了。

目睹这一切的封小五:“……傅哥哥,那棵树很碍事么?”

傅应:“……”

*

气还是气,丢人还是丢人,但他还是要回马车。毕竟床还在那里,明日又是一整天的路途,不睡根本不行。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小将军悄悄摸回了帐子,为了不发出声音,竟是连马都扔给了别人。

那匹跟了他三年的汗血宝马气的直剁蹄子,可惜并没有获得主人的关注,反而是得到了一个非常谨慎的“嘘”声。

帐内烛火已经暗了,却给他留了盏油灯。

顾承恩显然是在等他回来,此时和衣坐在桌前,眉毛微蹙,正靠着窗棂闭目养神。

是睡着了么?

封子升心中狐疑。轻手轻脚地走近他。

人真是睡着了。呼吸均匀绵长,不易察觉地较往常更急促些。

封子升松了口气,心想,这倒是免了尴尬,便伸手上前,想要抱人躺到床上好好去睡。

碰上了才觉出不对劲。肤白的人此时脸上两坨病态的红,喘气似乎都有些困难,却合着眼,怎么也不醒。

封子升一愣,下意识便伸手碰上他额头,才发现,人已经烧的这样厉害了。

上一世封子升之所以愧对顾承恩,就是因为他在进京途中生生把这病秧子逗病了。

雪山里,再小的伤病都是大事,更何况他们还是寒冬。

顾承恩很快就病的起不来床,整日整日昏睡着。他自然有些过意不去,在剩下的日子里勤加照料些,才终于与他混熟。

没想到,这一世他如此护着,却仍是叫他病了。

封子升心一紧,下意识皱了皱眉,忙将人抱起来,送到床铺上去。

顾承恩本就半梦半醒,经他这么一折腾,倒是有了几分清明,睁开眼睛,攥着他的手。

人烧得厉害,手却是凉的。

封子升眉头更皱,便将他两只手都塞进怀里给他捂着。

“……承恩?”

他轻声唤道:“你发烧了。”

顾承恩抬了抬眼,长睫颤了颤,嗓子哑的厉害。喉间一口铁锈味,可能是发了炎症。

他忍不住咳了两声,才低声“嗯”了一句。

“不碍事的。”他的声音完全是虚的,却坚持道,“睡一觉就好了。”

“这怎么行?”封子升有些着急,松开他的手作势要走,道,“我去把闻箬竹给你叫过来。”

“别……”顾承恩忙伸出手去够他,堪堪扯了个衣角,又牵动伤口,狠狠地痛了一下。

封子升立即不敢动了,对待什么宝贝似的将他那只伤手捧回来。

“几时了?”顾承恩又咳嗽了两声,才道,“太晚了,别去了。”

“明日好了便好,不好便再叫他。”他轻声说:“行军一日,大家都辛苦了。我只不过是有些受凉,不必为我大动干戈。”

封子升小声反驳他,“可是你难受……”

顾承恩就笑了,撒谎道,“谁说我难受?”

他就着封子升的手坐起来,又道,“我觉得已经好多了。”

封子升看着他没说话。他便岔开话题,叫人把桌面上的几张图纸拿过来。

那是附近山林的地形图,有几处一看就被人做过标记了,也有几处是做过标记后又被划掉。没有被划的地方密密麻麻,被人写了很多字。

封子升仔细去看,都是些可能出现的状况,或者可能被击破的情形。

顾承恩的字很漂亮,是前一世被所有文官称赞过的漂亮,字体苍劲而得体,像他这个人。

“这是,咳……咳咳……”

顾承恩剧烈地咳了起来,封子升忙给他倒了口水压下去。他缓了两秒,便继续说道:“这是我标的地形图。若不入山庄而提前埋伏,那队土匪也只能从这几个地方走。将军若是想要救人,大可以拿什么别的驱赶野兽的理由叫人去这里巡查。时间不过后夜傍晚,一定会有所收获。”

顾承恩看向他。

“在源头上解决问题,只不过,将军此举隐在山林里,或许便传不回京都了。”

封子升怔怔地捻着那几页纸,只见纸上几乎是已经为他做好了万全的计划,可能性由十几缩小到仅仅三个。

可看顾承恩的语气,竟是对这三处极有把握。

他这一天,竟是都在做这事。

然后便病成了这个样子。

封子升低着头,心里一阵乱搅。顾承恩见他不说话,便试探地问道:“可是有哪里不妥?不妥也可改,我们自当最好做到万无一失……”

话音未落,便见封子升摇摇头笑了。

这笑容自嘲之意很浓。顾承恩一愣,小将军就抬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顾承恩被他吓了一跳:“子升,你这是做什……”

“我给先生赔罪。”

封子升半跪在他身边,垂着眼,笑得很可怜,语气却真诚:“是我目光短浅,害先生为我费心了。”

顾承恩心里一暖,却在看到他一侧通红的脸颊皱了眉头:“那你也不必……”

他犹豫了一下,伸手覆上少年一侧俊脸。

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的手太冷,竟是感到手心里滚烫一片。

顾承恩倒吸一口凉气:“你这下手也太狠了……”

封子升由着他摸,歪起脑袋在他手上蹭了蹭,便答道:“不碍事。”

他认真道:“不疼,不长记性。”

他说的太理直气壮,顾承恩竟不知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只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

*

道过歉,这事就算翻篇了。封子升灭了灯打算睡,却在梦中依稀听见痛苦呢喃。

他立即惊醒,冲去顾承恩身边,才发现人一直烧着,正迷迷糊糊地喃喃说冷。

封子升心里一紧,只犹豫一秒,便躺在他身边,伸手将他圈进怀里。

他本就比顾承恩稍微高一点,最近又在长个,此时已经比他高了半只拳头。

习武之人,身上常年是热的。

顾承恩蜷在他怀里,许是喜欢那份暖,竟也乖乖地不动了。

他睡得安生,只有封子升知道自己半夜起来过来抱人,后者呼吸又热又烫,还徐徐打在他脖颈上,逗得他好痒,却又不敢乱动。

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竟像是要把小将军烧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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