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恩当真没吃下那满满一碗的肉。
尊夫人吃饭慢些,他也就吃的慢些,封子升倒是几口便吃完了,随后陪着等。
顾承恩胃口始终不是很好,实在吃不进去,却不忍扫了尊夫人的兴,只埋头一口一口咬着米粒。
封子升看了他两眼,在对视的瞬间,对他挑了挑眉。
随后,他伸出手,默默将顾承恩的饭碗接了去。
高高在上的、身世显贵而战功赫赫的小将军,取了人家吃剩一般的饭食,竟一点嫌弃的意思也无。
他端着饭碗,自顾自埋头吃着,不一会儿,便将剩下的全都吃光了。
尊夫人正吃完,举杯饮茶,见状惊诧了片刻。
“你这孩子……”她眨了眨眼,“平时不是坚决不吃别人吃过的东西吗?”
顾承恩一愣,抬头望向那人。封子升把最后一口咽进肚子里,抹抹嘴,便打起马虎眼道:“人家给我挡刀呢,我给他吃个剩饭怎么了?”
尊夫人被他一噎,伸出手,狠狠地点了下他的额头。
*
饭后,朝上便下旨了。
他本是凯旋归府,不必登朝汇报,今日却因别有圣喻,因此需要额外去那么一遭。
顾承恩陪着尊夫人喝过茶,就见人已经穿了朝服,冠却未带,披着发,含着笑意走过来。
尊夫人刚要起身回屋,此时便也停住了。
就见封子升先走去她身前,告退道,“母亲,我要进宫一趟。”
尊夫人点点头,道,“去吧。”
她神色自如,并不觉得封子升去见封黎策有何不妥,自然也没有丝毫谨慎的意思。
论情论礼,他们是世代的忠臣,皇帝是他们家隔辈的兄弟。
自己的孩子进宫,有什么好紧张的?
顾承恩的心却紧了紧。
尊夫人走去自己的小院午休了,顺便带走了大半的侍女家丁,一时间,主堂上便只有他们两个人。
顾承恩朝他走了两步,就见封子升眼神沉冷如水,并不似刚刚对尊夫人般轻快。
“子升,”顾承恩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万事小心。”
封子升不答,却将手里的头冠递给了他。
“方才我更衣时,傅应要为我戴冠。”封子升道,“我却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思来想去,只有哥哥为我戴冠,才能让我有些安全感。”
“为什么?”
顾承恩眨了下眼,伸手将头冠置于他头上,手指顺着两边的丝带,在他下颌处系紧。
封子升微微低着头,方便他动作,边笑道,“不为什么。”
“你当初说,有办法告诉封黎策,骗他没有找到我。”顾承恩垂着眼,不敢他的眼睛,只盯着自己的一双手,问道。“到底是什么办法?”
他道:“你我都知道……他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
“我拿狸猫换太子。”封子升轻声答。“哥哥可明白?”
顾承恩一愣。
“这法子行得通?”
“行不通,大不了就让他打一顿。”封子升咧起一边嘴角,顽劣地笑起来,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他总不能杀了我吧?”
顾承恩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
“你是北疆凯旋将军,他自然不敢杀你。”顾承恩顿了顿,无奈道:“怎么又聊到杀不杀上了?你不过是没找到他要的人……顶多是责罚罢了。”
“那哥哥为何这么问?”封子升凑近他两步,盯着他的眼睛,笑着道,“担心我啊?”
顾承恩一窘,连着耳尖一起红了起来。
封子升也没有难为他的意思,不过是逗逗他,见人在自己府上住下了高兴,便很快起了身。
随从已在门外等候,他看了一眼,便起身告别。
“我又没有抗旨,不过时能力有限罢了……哥哥心里也清楚,顶多也不过是责罚,所以也不必太过担心。”
封子升神色缓了缓,轻声安慰道:“既然重来一世,很多事情我都已经明白了,就算他……”
不等他说完,顾承恩便说:“就算是这样,可我还是担心你。”
封子升一愣。
顾承恩抬起眼看着他的眼睛,神色除了苦楚,还有些庆幸的、患得患失的色彩。
封子升看着他,便听他继续道:“就算重来一世,也万事小心。”
“……好。”
封子升心里一暖,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
人是晌午走的,却连到下午都没有回来。尊夫人午睡醒来,就见家里的客人大冬天端坐于凉亭一动不动。她忙唤家丁去把人请回来,依稀记得子升与她讲过,这人前几日还在发着烧,病了许多天,如今才刚刚要好,万万不能冻着。
老管家却面露难色,匆匆赶过来,在家丁去以前将人拦住了。
“夫人,都请过好几遍了。”老管家道,“可顾先生说,他要等小少爷回来……”
“子升还没回么?”尊夫人惊讶道。
“是啊……”老管家答:“这也是奇了怪了,往日去做个汇报,没有一个时辰便也回来了,今日怎的……”
尊夫人神色一沉:“不是又去哪儿野去了吧?”
老管家笑着道:“夫人怕是忘了,小少爷今日穿着朝服呢,哪里都去不得。”
尊夫人松口气,怕这儿子不正经地白白叫人等了许久,细想过去,心里却隐隐不安起来。
不安也没法子,只好等着人回来。
将军府安插在宫中的探子迟迟没有给出消息,这倒是让她宽慰了些。
尊夫人沉思良久,望着亭子内背脊挺直,垂眸坐立如一尊圣佛一般的人片刻,便对管家道:“还是劝劝顾先生……”
顾承恩穿着一身厚重狐裘,忽然抬起眼,望向门口的位置。
“……算了。”尊夫人顿了顿,不知怎的,心中不安越来越浓,终于呵出一口气来,“给他煮一壶驱寒的热茶,送去吧。”
*
直到顾承恩手边的茶由于天冷换过两壶,封子升才缓缓走进了家门。
他随身只带傅应,傅应此时却不见了。
人是骑着马回来的,京都城内非必须不能疾驰,便慢慢往回走,仍是英俊的少年郎,唇间笑意似有似无,面上却露出一丝苍白之色。
入夜时集市渐散,却仍有不少百姓看到他了,便都争相自己摊位上的果蔬甜品送他一点。
他身边没有侍从,面上却笑着,尽管不住推脱,却仍叫人塞了一马鞍的吃食花朵。
等好不容易回了府,封子升翻身下马,托门口等待的小厮将马鞍上的东西解下来送进去,可等到两个小厮麻利地解开运送时,他又想起什么拦住,然后从之中抽出了一支玫瑰。
寒冬,久而不见花色。
然而这里是京都。
一进门,便见到顾承恩坐于亭内,看到他了,就猛然站了起来。
封子升对他轻轻一笑,一步一步地,向他走了过去。
“怎么在这儿等我?”封子升道,“天正冷呢,也不担心你的身体。”
顾承恩满脸担忧之色,竟也掩藏不住了,他一双腿冻得发麻,却仍撑着快走几步迎上他,“子升,你……”
封子升却打断他,将那束玫瑰塞进他手里。
“没事,”他说,“都过去了。”
顾承恩浑身一愣,睁大了眼睛望向他。
小将军的手轻轻略过他的手心,只短短一瞬。
他指尖冰凉,竟是一丝温度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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