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三回

次年,封子升领兵出征。

自顾承恩准确推算出了几次自然灾害和祸乱后,封黎策愈来愈依赖他,竟到了患得患失的地步,整日便疑心顾承恩有一天会离开自己,会叛变,会引导别人从他手中夺取王权。

他愈害怕,便愈专横,除日常上朝以外,几乎不许顾承恩与外界有任何瓜葛。

可顾承恩越了解他,便越知晓这位看似光明磊落、自信豁达的大历王上,其实心里自卑得很。

即使他那时已经被人软禁,可见过几次人醉了酒抱着自己不住落泪的模样,他心中也不免产生了些不忍之情。

他通晓封黎策的脆弱,也仍惦念着那个猎场上飞扬着对自己微笑的君主。

封黎策爱酒,饮酒后便容易失态。每每顾承恩有什么抵触他的地方,便会控制不住地去殴打他。

开始只是几个巴掌,每每打过了人,第二天便又会来认错。顾承恩气红了一双眼,却挨不住天子跪在自己宫前,几个时辰几个时辰地不肯走。

后宫的娘娘嫔妃纷纷吓得脸色惨白,不知如何是好,便都跟着他一起跪着。

他这法子有效,红着眼求着顾承恩原谅,顾承恩只得原谅他。

可再喝醉了以后,封黎策却变本加厉,丝毫没有悔改的意思。

那日封子升终于看不过他袖口手臂上叠了几层的累累伤痕,于朝堂上忍不住多问了他几句。

封黎策眼神阴暗地看着二人说话,顾承恩很有分寸,哪怕如此夜只不过说了几句。

等夜里回了宫,喝的醉醺醺的封黎策却闯到他卧房去,将人拖到庭院里狠狠责罚。

顾承恩被他打的奄奄一息,好容易挨到他丢了鞭子,却见他眼神迷离,忽然叫了下人过来。

“国师不守本分,欲与我朝廷忠臣结党营私。”

他眼神淡漠,摔了一壶酒,轻声道:“用宫刑吧。”

顾承恩瞪大了眼睛。

他不知自己那日是如何被人押进了整个皇宫中最黑暗肮脏的角落,他拼命地挣扎,哀嚎声几乎让所有后宫中仍清醒的生灵都为之一颤。

可他伤的太重了。旁的人即使心有不忍,但终究皇命难违。

封黎策看着他被人剥开衣衫躺在地上痛到抽搐,却只微微叹了口气。还是一旁看不下去的小太监跺了跺脚,半夜跑去为他请了太医。

可终究事成定局,顾承恩心如死灰,眼里没有一丝光亮,一声不吭地倒在血泊里,只有连珠的眼泪顺着他鼻梁默默留流了下来。

他请病不朝。

三日后,封子升来见了他。

小将军依旧是他脑海中的那个小将军,人高了,成熟了,五官更加深邃精致,那日穿一身玄衣,避过宫中层层耳目,只为见他一面。

可等封子升终于摸进他卧房,却发现人倒在塌上呼吸微弱,冷的发抖,见不得人处被围了层层绷带,却依旧挡不住里面不住渗出来的血色。

封子升心中一疼,也顾不上问他是怎么被人施了如此残忍的刑罚,便先扯下自己的披风,将早已疼的被冷汗湿透的人裹在里面。

“承恩……你怎么?”

顾承恩微微睁眼,见到他一时难以分辨现实还是梦境。等人皱着眉来牵住自己的手,他竟是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他强迫自己掩住眼中泪意,对他苦笑了起来。

那时他便想求封子升,想让他带着自己走吧。不留在宫里了,去南疆,哪怕是为了誉封抛头颅洒热血,哪怕会死在战场上,也好过日日受刑,以至于到了如此地步。

可他不敢。

世代镇北的将军府,为何会去南疆?

会不会是因为他与他多说了几句话?

他怕了。

他不知道封黎策还会对他们做些什么。

但至少现在,封子升还是干净的。

大历的常胜将军,便叫他什么也不知道吧。

封子升显然是气的急了,没三两句便要提着剑去找封黎策理论。顾承恩心知封黎策的议事堂周围一直有重兵把守,这时封子升怒气冲冲地进去,便按个以下欺上的名头乱箭射死也未可知,他心中一急,便忙伸手拦了下来。

寻的理由是什么?他已经忘记了。

他只是记得,当时小将军的脸色迅速暗了下来,一双眼睛慢慢失了光,竟也安分地坐下来,不说话,却轻轻将自己安回了塌上。

封子升走了,顾承恩怔忡间才恍然发觉,那个飞扬跋扈的少年,已经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沉稳的男人。

他的背影有些落寞。行至房门,顾承恩还是没忍住叫住了他。

“子升,”他唤他。

“平安回来。”

封子升脚步一顿,“嗯”了一声。

*

封子升走了,宋鸣薪却来了。

宋鸣薪是封黎策特地从民间为他寻来的医者。

他们最初不过以为是萍水相逢,顾承恩见他时甚至少有清明的时刻。

他当时入朝,做宋太医,平时没少对自己冷言冷语,嫌他不按时吃药,嫌他不照顾好自己。

顾承恩就当耳旁风,笑笑便过去。

只是后来他伤的越来越重,病的也越来越久,宋鸣薪一步步看着他一天天衰弱下去,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直到那天,大历的皇城要塌了,他走去自己面前,第一次单膝跪下,眼睛痛红地望过来。

他问,“承恩,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他在宫中十年,宋鸣薪陪了他八年半。

前半年顾承恩还未受宫刑,后一年,是因为宋鸣薪死了。

封黎策将利刃穿透他的心脏,他死在了顾承面前。

初次见宋鸣薪时,顾承恩还不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封黎策有愧于他,那些日子便真的不来惹他,只留着这宋大夫日夜照料。

宋鸣薪话少但碎,对待病人很严厉,顾承恩又是一个不太模范的病人,时时被他骂着,倒真的一日一日好了起来。

那日他清晨初醒,被咳疾压的喘不过气,好容易去窗前透过两口气,便见到一只漂亮的白鸽向自己飞了过来。

那鸽子右脚栓了一只玉兰花扣,顾承恩只愣了一瞬,便意识到,这鸽子是封子升的。

封子升开始与他通信了。

开始只是边疆趣闻,小女孩的花鼓戏啦,皮面鼓啦,木偶人啦。

兴许是还没到南疆战场,所以闲暇时间还够。他总是夜里写过信,白天叫鸽子飞过来,飞够十二个时辰,便可以到顾承恩的手心里。

顾承恩身体不好,夜里总是咳醒,有时天都没亮,便索性也不睡了,看着窗外,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今日会不会有信来。

想着,也许就又睡着了。

那日封子升的信来的迟了几天,顾承恩正担心他们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状况,便又见白鸽飞了过来。

展信才知,他们路遇一队人马,刚好交战了一天一夜。

封子升字迹潦草却有力,一笔一划写了那对方首领的样貌与名姓,又草草几句写了当时的战况。

顾承恩看的却心惊胆战,竟是连药也忘了吃,便找了从前占卜的星盘与沙砾,久违地为他们卜了一卦。

隔日封子升收信,字迹大气漂亮,却只有寥寥数语。道,“再战,善以守为攻。”

封子升一愣,心下了然。

白鸽是宋鸣薪为他找来的。等终于送去了信,顾承恩舒了口气,回过头,却见宋大夫一脸死相,手里端着他今早没有喝的药碗。

他的卜相大多与军中讨论出的局势相近,若有不同,也是为他们提供一个新的思路。

若平安无事,封子升便给他讲讲军中故事,若有事,便简短几句讲明原委,悄悄与他讨论。

顾承恩心知他这是信任自己,心里暖的要命,便对他所有疑问都加以耐心地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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