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思昭说话的声音很轻，苏舟不确定是不是在对自己说，但她的心像是悬在一片湖面上，砰砰地跳动，一下一下地点着水面，泛起圈圈涟漪。
犹豫着是否要回答，下一位病人已经侧身进去，无情地把门关上。
缴费、抽血、等化验报告出来这些流程大概折腾了半个小时。等苏舟再次返回门诊时，因为快到下班点，门外已经没有病人了。
她在门口换了好几口气，才鼓起勇气踏进去，却并没有见到熟悉的人，里面换了一位医生，胸前的名字倒是和门外的名字对上了号。
她松了口气，有些庆幸，却也升出了几分失落。
似乎是看出了她眼里的诧异，裘一解释道：“之前是陆医生帮你看的吧，刚刚我临时有事，找陆医生临时帮忙看了一会儿诊。”
“苏、舟，对吧？”裘一看到电脑上显示的就诊患者，没忍住多看了她两眼，把她的名字念得很重。
苏舟点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个医生喊她名字时的咬字有些奇怪。
裘一道：“把你的化验单给我看一下。”
苏舟递给他，他快速地扫了眼上面的数值变化，“没事，不是什么大问题，急性肠胃炎，一会儿去输液室输几瓶液，我再给你开点药，难受的时候吃，不难受就不用吃。然后这几天注意清淡饮食，辛辣刺激油腻的东西不要吃。”
“好，谢谢。”
等苏舟出去后，裘一忙拿出手机给陆思昭打电话，“师兄，你刚刚让我留意的那位病人，没什么大事，就跟你说的一样，是急性胃肠炎，你别担心，我让她输液去了。”
电话那头的陆思昭问：“她有没有问起我？”
“额，人姑娘好像并没有问到你。她就跟我说了三个字，‘好，谢谢’。”裘一皱着眉头回忆刚才的场景，有些尴尬地回答他，紧接着又好奇地问，“师兄，你们俩什么关系啊？”
“医生与患者的关系。”
“行呗，不和我说拉倒！”裘一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愤恨地挂断了电话。
苏舟交完费来到输液室，输液室里的人很多，其中至少一半是来陪护的。她挑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一位年轻的女护士拿着输液瓶和针管过来，跟她核对信息。看她脸色惨白毫无血色，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没忍住问：“你一个人来的吗？”
苏舟点头，“嗯。”
护士提醒她，“你要不要给家人打个电话，你这几瓶水都挂得挺慢的，会挂很久。”
“没事。”她摇头，不想麻烦别人，也不想让人担心。
“挂哪只手？”
苏舟伸出左手，手上的静脉很细，护士拍了好几下还看不清血管，手背倒是拍红了。
护士无奈让她换一只手，结果右手比左手还看不清，最后不得不找了左手大拇指上的血管，“你忍一忍，这个地方会有点疼。”
针扎进去的时候确实很疼，苏舟紧皱着眉头咬着牙，但没叫出来。
“你还挺能忍的，手尽量不要动，这个地方更要注意。”护士给她贴上胶布，细心叮嘱，“你要是想上厕所可以找我，自己注意着药水，见底了记得按铃，别到时候回血了又得受罪。”
苏舟很是感激，“好，谢谢。”
第一瓶药水大概是有止痛的效果，注射了一半不到，胃里便不再那么难受。她仰着头看着输液瓶发呆，眼前不知不觉浮现出陆思昭的脸。
没想到回到临西才半个月，算上身份证的照片，她已经见到他三次了。
今天，他们是真正意义上的见面。可是，这样的见面，太难堪了，她难堪了。
离开得狼狈，再见面，依旧狼狈。
输液瓶里的药水一滴一滴的，像是滴进了她的眼里，有些湿润，头顶的灯光开始模糊扭曲，泛出重影，她眨了眨眼睛，世界恢复正常。
对面来了一对年轻的情侣，女生靠在男生的怀里撒娇，男生搂着女生给她喂了几口面包。
苏舟有些没眼看，又有点嫉妒，嫉妒女生有吃的。也不知道挂完水要到什么时候，她现在感觉肚子空空的，很想吃点东西，尤其想吃热的。
管子里冰凉的药水顺着手臂进入身体，加上输液室里的冷气开得有点大，半边身子都感觉凉飕飕的。
陆思昭到输液室的时候，看见她闭着眼缩着身体，眉头也紧紧蹙着，本就白皙的面庞因生病更显苍白，脆弱得如同一张纸。他想过很多种两人相遇的方式，唯独没想过会在医院，他希望她能一直健健康康的。
苏舟没有睡着，感觉有人在右侧的椅子上坐下，发出嘎吱的响声。她闭着眼下意识地往左缩了缩身体。
忽然身上感觉到有东西覆了上来，毛绒绒的触感很舒服，也很暖和。她睁开眼，看到一条薄毯盖在身上，还有一双没来得及离开的手。
“我把你弄醒了吗？”熟悉的温润声音在苏舟耳边响起。
完了，不仅是眼睛，现在连她的耳朵都开始出现幻觉了吗？
苏舟愣神，迟缓地转头看去，是陆思昭。此时的他已脱去了外面的白大褂，露出里面棉质的衬衫短袖，简单、干净。
可能没想到她会突然转过来，身体还前倾着，离她很近，苏舟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很熟悉，还是那股自然清新的洗衣粉香味，代替输液室的消毒水的味道涌进了她的鼻腔。
陆思昭坐了回去，从纸袋里拿出一个保温杯，拧开，插了一根粗粗的吸管，递给苏舟。
居然是一杯满满当当的小米红枣粥。
“你现在也吃不了别的东西，我只能给你熬点小米粥。”
见苏舟不说话，陆思昭朝她眨了眨眼，“当真不认识我了？”
不像之前在门诊室时那样冷淡，话语间含着笑，语气熟稔得像是穿透了十年的光阴，好像回到了高中形影不离的那段时光。
苏舟心头微涩，声音轻哑，吐字有些艰难，“陆、思昭。”
“在呢。”再次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她喊出来，陆思昭滚了滚喉结，摁下心头的雀跃，但微扬的尾音中仍溢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愉悦，可惜苏舟没有发现。
褪去了少年时嗓音的清脆，陆思昭的声音愈发沉稳温柔，“等挂完还不知道几点，你今天都没好好吃饭，喝一点垫垫肚子吧。”
苏舟垂着眼皮看着眼前的小米粥，没有动作。她没有忽略陆思昭一开始说的话，这粥是他自己煮的。
陆思昭的手仍旧举着，“粥的温度我试过了，刚刚好，不会烫。”
他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如此心细体贴。
“谢谢。”
她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她没办法像他一样径直越过那条时间长河，当作彼此之间的距离根本不存在。
苏舟默默地吮吸着，没过多久，她就有些喝不下了，啃着吸管开始放空。
陆思昭注意到她像鹌鹑似的有一下没一下地咬吸管，“喝不下就不要喝了，急性胃肠炎犯病期间，不能太饿也不能吃得太撑，想吃的时候再跟我说。”
苏舟看着他把杯子拿走，抽出里面的吸管擦了擦，又把保温杯盖子拧紧，不好意思地问他：“麻烦你了。你吃过饭了吗？要不你先回去吧。”
“我吃过了，回去也没什么事，我陪你挂完。”
苏舟不说话了，抬头看了眼输液瓶，这瓶快见底了，正要抬手按铃，陆思昭比她快了一步。
很快，护士就来了，换液时看到陆思昭坐在这里有些惊讶，她的眼神在他和苏舟身上迅速转了一圈，一脸暧昧地笑了起来，“陆医生来陪女朋友啊？”
苏舟有些尴尬，准备跟护士解释她不是，但刚说了个“我”，就被陆思昭打断。
“对。”
苏舟木着双眼：“……”
护士两眼散发出兴奋的光芒，内心很激动，天呐！她获得了一手情报！她看到了陆医生的女朋友！还记得陆医生刚来院里的那年，不少女职工追求他，有个胆子大的护士和他告白，却被他以自己有女朋友拒绝。但这几年陆医生不仅手术排得很满，平常也工作到很晚，甚至还去援疆了一年，看上去根本不像有恋爱在谈的样子。大家还在揣测是不是陆医生早就分手了，或者根本就没有女朋友。
没想到今天陆医生传说中的女朋友终于出现了！
“那我不打扰你们了，有事随时喊我。”八卦的气息扫荡了工作的疲惫，护士离开时的脚步看上去都比先前轻快了不少。
护士渐渐走远，身影彻底消失在输液大厅，苏舟才缓缓张嘴，“你……”
“我没有女朋友。”陆思昭忽然直直地望进苏舟的双眼，眼神很坚定，像是在庄严地宣誓。
苏舟被看得一怔，有时候和他对视时大脑好像会自动地慢一拍，愣了一秒才听清楚他在说什么，斟酌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和叶思慕分手了？”
陆思昭忍不住笑了，气笑了。
看着她吞吞吐吐，神色犹豫样子，他以为她要说什么，结果憋了半天就来了这么一句，而且这惋惜的语气是什么意思？
他没忍住用舌头顶了一下后槽牙，冷静下来，重新开口对她说：“我们没有在一起过，我一直都是单身。”
苏舟有些意外，不过陆思昭没必要骗她，其中应该有些她不知道的误会。至于护士所谓的女朋友，大概是陆思昭婉拒别人的借口。
她轻轻地“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等了半天，陆思昭也没见到她再有其他多余的反应，内心生出一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无力感，但是他又拿她没有办法。
算了，来日方长，她能再次出现，他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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