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睁睁看着新鲜的血盖住她衣襟上留下的暗红的血迹,
她面色痛苦地挣扎着,
她似乎要死在我的手里了。
就像杀死一只纤弱的鸟儿一样容易。
扣扉声适时地响起,伴随着我冷漠的声音。
“你究竟是谁,来的人是谁?”我其实已经没有力气生气了,
突然出现的救命恩人的背叛对我来说也并非不能接受,
只是这使我感到更加无力,
我的脑袋开始思考外面来人几个,我现在的状况杀出重围的可能有多少。
思考得过于认真甚至险些手上忘了控制力气。
直到她滚烫的泪水重重地砸在我冰冷的手上,
这滴泪似有千钧重。
我被砸得吃不住这重力,忍不住松开了手。
她蜷缩在地上大口呼吸着,像只痛苦的幼兽。
她却依旧没有骂我,她只是气鼓鼓地拿起了一旁的蓑衣穿上。
小小的一只藏在不合身的蓑衣里,居然将她整个人盖得完完全全,
连带着脖子上的伤口也能盖住了。
看着她似乎是要去应付外面的人,
我靠着墙隐匿身形。
我对自己说,就相信她这一次。
于是外面传来一阵对话,听起来双方语气熟稔,应该是认识。
“小温大夫啊,不是我想来麻烦你,这村里病了不少人,村子里的卢大夫忙不过来了啊。这大李摔断了腿,卢大夫那里全是病倒的,我们只能给扛上来,你看看能不能治?”
“我来看看。”
听到这里我终于放松了些,忍不住去看她的动作。她熟练地俯身去看被好几个村民扛着的男子,眼神认真。
她认真思考的模样像镀了层金光,善良而真诚的心像日光一般灼烧着每一个人,
而我藏在黑暗里,
我的伤口被日光灼得生疼,又带着难以消解的痒意。
我想她的确和我见过的女子都不一样,
和我也不一样。
她似乎对每一个人都认真而负责,
所以我也没什么不一样。
于是我对她多了一份信任的同时,又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看着她在治疗那个断腿的人,一点没在意自己伤口的样子,我忍不住皱了皱眉。
“阿伯,过两天我下山去帮忙,你们以后不用上山来找我了,太麻烦了。”
她终于为那人治疗好,为首的人立刻点头答应。然后她想到什么,补充道,
“但是我也是要收诊金的。”温柔却坚定的声音从蓑衣里低低地传来,惹人怜爱。
“好好好,该收的,就该收,就该收。”那为首的人露出朴实而慈爱的笑容。
听着一群人离开屋子,我才敢走出来,松了口气的同时,我心中愧疚,想给她道歉。
她却面无表情地摘下蓑衣,转身向灶头走去。
我意识到这下真是坏事,把脾气这么好的小猫惹生气了。
于是我默默尾随她,看到她是去给我熬药,心中愧疚更甚。
“对不起。”我说。
“哼。”她说。
生气也只和我撒娇吗,好可疑,但好可爱。
一直看着咕嘟咕嘟冒泡的药,她就是不愿意回头看我。
我没办法,只能站在一边等着。
“我能帮你什么吗?”她一动作我就开口,我环顾着想让她看看我,
她就故意扭头避开我,头上的双髻就跟着一晃一晃的,
真是特别特别可爱。
更像小猫了。
我动作大不小心扯到伤口,忍不住轻呼了一声,她立刻关切地看向我。
其实并非不小心。
她看着我的脸,脸颊红了红,
面色缓和了许多。
我就知道,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真好用,真幸好她喜欢。
我认真地看着她,“对不起,温裳。”“你不用害怕,你是我捡回来的,我永远不会伤害你。”她严肃的开口。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得伤口疼,狼狈地瘫在地上,眼泪都笑出来了。
其实我并不是笑话她,她这句话也并不是很好笑,
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想笑。
她没说话,只是摸摸我的脸,对我吹了一口气。
“没关系的,呼呼就不痛了。”
她当真像一只狸奴。
相当乖巧的一只。
我真当这只小猫没脾气,
当我喝到她刚熬完的药苦得要给我舌头苦掉的时候我就意识到我错了,
还是只坏小猫。
为了安我的心,天刚擦黑她就掌起灯。
她认真地向我说了很多话,
我这次决定耐心一些。
虽然我也不知我的真心几何。
看见我的态度缓和,她这次说得更起劲了。
原来她是被养父母捡回来的,
她被捡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大孩子了,
她虽然没有清晰的记忆,但是她记得自己受了很多伤。
所以她一开始对阿爹阿娘很坏很坏。
我看见她说到这里的时候,鼻头和眼眸都红红的,挥之不去又无法弥补的缺憾盘旋在她的眼神里,和每一次呼吸里。
可怜极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她对我这样包容,
“阿娘说,叫我不必害怕,我是她捡回来的,她永远不会伤害我。”她说话的声音天真而干脆。我想起了我的阿娘,我的阿娘在我生辰送过我一对相当好看的玉镯,我不知道那是多么好的料子,但是玉镯碰撞起来的声音就像温裳的声音那样清脆。
除了眼睛好看,声音好听也是温裳的优点。
原来是这样,所以她捡回来任何人,都会这样好的对她。
温裳是一个好人,我可以利用的好人。
我怀着不知道怎样的居心,提醒她处理脖子上的伤口。
她说不必包扎,敷些药草便好。
她用石臼捣出深绿色的药汁,草草敷了两下便了事。
我的眉头始终无法松开,这怎么可以呢,伤口是那样深,我的罪孽是那样深,浅浅的一层药料根本盖不住。
看着我愁绪万千的眼神,她终于松口。
她说家里没有镜子,阿爹给阿娘买的梳妆台让她烧给了阿娘。
她又红了脸,我不知道她在羞涩什么,我一直不知道。
她倾身靠向我,清新的药草香混着湿润泥土的苦味打进我的鼻腔。
她说,
“那我看着你的眼睛涂药好不好,这样我就能看见了。”
我愣住了,想帮她涂药的事就这样忘记了,我听话地坐在她面前,
看着她在看我眼里的她自己。
微弱的烛光摇曳着,我不知道她在这样昏黄的夜色下怎么能看得见,
但是家徒四壁,一贫如洗;走投无路,日暮途穷之下,
我的眼睛或许真是她最好的镜子了。
为了让她看得清楚,我都不敢眨眼,眼睛很快感到有些干涩,甚至是微疼。
她适时地笑出了声,我顺势不解地眨了眨眼,她对我说,“你的眼睛真好看。”
骗人,我明明没有见过比她那双更清澈的眼睛。
夜幕低垂,檐下还算陌生人的我们感到更加窘迫,
本来就狭小的木屋显得更加逼仄。
好在疼爱她的阿爹阿娘为她准备了她自己的屋子,两间小屋子足够我们安眠。
她将我安置好,自己去了父母的屋子。
不知逃亡了多久,这对我来说是第一个难得安眠的夜晚。
我以为终于放下绷紧许久的神经,我会沉沉睡去。
但没想到我的头却好像被凿穿一般疼痛,似乎一直有人狠凿我的脑袋,让我不得安眠。
我又怎能安眠。
剧烈的疼痛让我终于忍不住痛呼出声,好在这间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轻轻的敲墙声使我的脑中片刻清明。
窗外月色如银瀑般倾泄,这样好的月色,温裳,你也不得安眠吗?
我现在是男子装扮,我们要顾及男女大防。
温裳就隔着一堵墙,有规律地敲了一会。
她应该是担心我的伤势,也有可能是伤怀于她离世不久的父母。
木屋里三人生活过的痕迹仍未消弭,她立在墙头刻意避开的锄头上还有着干了没多久的土块。
屋里的东西像是被洗劫过一般干净,
很难想象,她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如何支撑起这一切,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阿娘喜欢的一切焚烧殆尽。
只是她从未向我提起这一切。
她不是该向我卖惨撒娇吗?我总是不懂她。
她只是轻轻地敲着墙,告诉我
她一直在。
晨光熹微,我枕着朝阳,终于有了一丝困意。
她却勤劳地又升起炊烟,她干净利落地收拾好一整个大大的背篓,又理好一个满满的药匣。
“你去哪。”我倚靠在门框上问她。
她看着我呆呆地笑着,正好有日光从她头顶洒下来。于是我不得不承认,她笑起来很漂亮。
“我去出诊呀。”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变成两道弯弯的月牙。
想起来了,昨日村民说村子里病了很多人。
“多人病倒,若是瘟疫,岂不是很危险?我知你医者仁心,但......”
“那我更要去了。”她眼里的光使我的自私刻薄无所遁形。
“我若不出诊,可就没钱赚了。”她故作严肃,似乎是要吓我。
看着她财迷的样子,我下意识要拔我头上的簪子送她,却摸到了我光秃秃的男子的发髻。
若是从前,她喜欢钱,我便能送她好多钱,
我现在可是一分钱也拿不出来,我愣了一下。
她却信心满满地看着我说,“等着我赚钱回来!”
“你一个弱女子,不安全。起码带上我。”我攥住她纤细的手腕,像是在挽留。
她好瘦,比娇养着的那些女子黑瘦好多,腕子更是摸起来能触及骨头
她扬起另一只手藏着的针,银光乍现,寒光凛凛。
“我会使毒,还有针,谁欺负我我弄死谁。”她甜甜地笑着,看起来天真烂漫,如果忽略她拿着的致命毒针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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