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五，太极殿上。
文武百官以及因明年觐见提前进京的各封国世子依次恭敬侍立。眼瞧着帝辇都快到了，堂明风带着几位东宫属官和祁春秋将将站定。堂明风微微偏头低声对祁春秋说：“大殿之上，不必随侍左右了，你去和世子们站一起吧。”见祁春秋仅拱手行礼，也不多说什么便离开了，堂明风微不可察地松一口气，回头与太子詹事对视一眼，略略放下心来。
随着司礼官唱和、百官见礼，十五日一次的大朝会正式开始。堂明风回京时恰恰错过了本月的第一次大朝会，这些日子精心准备奏报，要在今日打某些人一个措手不及。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陛下，儿臣有本启奏。”堂明风一马当先，跨出百官行列一步，再拜，“儿臣请求于渊郡首府贺城兴建甲级港口渊郡港，沟通汜水与南海两方航路，兴盛城邦、经国济民。这份奏报是儿臣与少师、少保等经详尽商讨制定的方案，望陛下恩准。“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大周现如今有能力承载数百艘船舶同时进港的甲级港口共三个，按港口规模从大到小分别是明州港、越人港和雁归港。
明州港位于大周中央地区，在国都的正南方，毗邻南海，坐拥大周第一纵向长河——汜水的支流汶水，及连绵的广陵湖泊群，水网密集，港口历史悠久，商业发达。
越人港位于东越国，是大周第一横向长河霸江汇入东海的入海口，东越富庶，越人港海外贸易繁多。
雁归港是情况最为复杂棘手的港口，位于西魏和中央地区的交界处，毗邻南海，紧靠西魏草原，一直是西魏对外贸易的主力港口，西北却有雁山山脉阻隔与西魏的通路。
堂明风提议的渊郡港，位于汜水干流汇入南海的入海口，水道比明州港还宽阔不少，只是首府贺城是近些年来由移民建设起来的新城邦，根基尚且不稳，城市规模不大，因此一直没有像样的港口。
西魏的物产从前要到达雁归港须从霸江出发走一段水路，至西魏草原东缘再换陆路方能避开雁归港西北的雁山山脉。而如果要去渊郡港，只需在国都附近从霸江改道汜水，全程走水路，方便快捷不少。但是雁归港实际管控权归西魏，中央的出海贸易甚少走雁归港，渊郡港更方便大周管控西魏的航运和贸易，不仅可以让雁归港的商业属性名存实亡，若是西魏想从海上出兵，就更加瞒不过大周的眼睛，而大周若想海上出奇兵，西魏防不胜防。
太子殿下这一招，冠冕堂皇，隐隐直冲西魏命门去。端亲王的夫婿、即西魏世子荣文柏直觉不好，嘴比脑子还快，堂明风话音刚落他就出言反对：“启禀陛下，微臣认为不妥，原因有二。其一是现在的三个甲级港口来往贸易虽多，但还没有到不堪负载的程度，新港口若成，只怕用处也不大。其二是兴建甲级港口工程浩大，旷日持久，微臣恐劳民伤财，反而有损民心，望陛下明鉴。”
“孤记得。”太子殿下缓缓开口，不怒自威，“无论是兴建渊郡港还是现有的明州港，都属大周内政，怎么端亲王夫不仅对渊郡港横加关切，连明州港是否过载都了如指掌啊？”
荣文柏冷汗都下来了，原本只是躬身奏对，此刻直接跪倒在地，暗暗恨自己说话不经思考，无端惹出祸来，“微臣……在西魏也曾分管雁归港，由此及彼对明州港妄加揣测罢了，微臣虽是一片拳拳爱国之心，但言行不谨，难免惹人非议，请陛下降罪。”
堂明风抬头看了陛下一眼，陛下从善如流，“文柏想必是报国心切，一时情急，既如此，升儿回去好好教他便是。诸位世子都是人中龙凤，还有什么意见只管提，朕还等着你们多多历练，日后好为朝廷效力。”
端亲王堂中升出列一步答话，“儿臣明白了，多谢陛下恩典。”旁的什么也不多说，带着荣文柏回到队列中去。
堂明风正朝着姐姐端亲王挤眉弄眼，却见东越世子洛泽安也出列行礼，“启禀陛下，微臣与端亲王夫意见相左，不知可否允臣详奏？”
“准。”
“谢陛下。端亲王夫曾分管西魏雁归港，微臣在东越也一直主管越人港，越人港无论是历程还是规模都比雁归港更复杂，想必越人港的经验对太子殿下更有益处。微臣认为兴建港口不只是建几个船舶口岸、安排几个船工杂役那么简单，若想经国济民，必得连同港口城市甚至周边各个城邦协同发展，整个郡一同发展航路贸易，如此，百姓有了稳定的生计，不用官府大费周章，伊们自然会主动将港口建设得更完善，于贸易也更有利。”洛泽安说到此处，偷偷抬头瞄了一眼堂明风，见对方眼底笑意盈盈，顿时放下心来。
荣文柏听得更不敢吭声，在底下想去牵堂中升的手，对方却不为所动，一时更泄气。陛下看戏看得起劲，随口道：“言之有理，你继续。”
“臣有今日全靠陛下圣德庇佑，如此夸赞微臣愧不敢当。微臣只觉得太子殿下英明神武、独具慧眼，渊郡港选在贺城这个新兴城邦，白纸上做文章更加容易，免去了旧城拆改之扰；坐拥汜水与南海两道水路，建成后必定是整个大周对内对外都最为便利的港口；还能解决一部分迁徙百姓无田无生计的问题，实在是一举多得。如此妙招，微臣不知再跟着太子殿下学几辈子才能习得些许皮毛，陛下和太子不嫌微臣鄙陋，微臣定当敬心感佩、万死以报陛下之恩。”语毕，洛泽安神情激动，跪伏在地深深俯首。
太狗腿了。
陛下、太子和端亲王同时这样想。
堂明风今日是第一次见这位东越世子，伊从前从未听说洛泽安如此爱演，东越王室都是些什么风气？这次堂明风也只能微微叹口气，陪她接着演下去，于是穿过官员队列，亲自把洛泽安扶起来，挤出一两滴实在落不下来的泪花对她说：“载善世子是朝廷栋梁，为国尽忠，轻易不必行如此大礼，起来吧。”
洛泽安被太子扶着回到队列中，神情感激，眼神清澈。堂明风为表亲近又拍了拍她的手臂，余光瞥见祁春秋面沉似水，竟下意识有些心虚。
忘了这位神仙了。
陛下也注意到还有位世子没说话呢，“祁春秋，你有何见解吗？”
祁春秋再拜，沉声开口：“回禀陛下，北齐并不毗邻海域，微臣惶恐。”
“好吧。”陛下也不强求，“其他爱卿有何高见吗？”
底下只是山呼陛下和太子英明，再无人发一字一言。
司礼官唱和：“退朝！陛下起驾！”
百官再拜，而后纷纷离开了太极殿。太子殿下年轻气盛，陛下也宠着，今日瞧着是顺风顺水，可是如此大的工程究竟能否推行尚要看天意，又何必这么早出来站队，引太子殿下不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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