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一看,心瞬间沉了下去。
她那镶嵌着水钻的鞋跟边缘,不偏不倚,正好碾过那张洁白的纸张,不仅留下了清晰的灰黑色印记,巨大的压强甚至将纸角撕开了一个不规则的裂口。
而那张纸上,密密麻麻打印着严谨的宋体小字,抬头一行加粗的黑体字赫然映入眼帘:《关于物权请求权构成要件的再思考——以善意取得与无权处分的界限为视角》……
林菀菀的脸色瞬间惨白,血液仿佛一下子涌向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凉的尴尬。这都什么事儿啊!
男人站起身,动作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压迫感。他绕过堆满书籍的文件,走了过来。他身形很高,站定时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林菀菀完全笼罩。他俯下身,用修长干净的手指捡起那张被踩脏、踩破的纸,指腹在破损的边缘和灰尘印记上轻轻抚过,动作缓慢而带着一种惜物的、近乎仪式感的郑重。
半晌,他抬起了眼,目光如同精准冰冷的手术刀,穿透薄薄的镜片,落在林菀菀那张写满了窘迫、懊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的脸上。
“这位小姐,”他的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一丝多余的波澜,却字字清晰,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带着法律条文般的严谨和冷感,“未经允许,闯入私人领域,并损坏他人财物。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第一千一百六十五条,行为人因过错侵害他人民事权益造成损害的,应当承担侵权责任。您刚才的行为,至少构成了过失损坏财物。”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她因紧张、气愤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那双瞪得溜圆的、仿佛会说话的眼睛,补充道:“即便事出有因,动机或许可以酌情考量,但行为本身,也未免……有失范之处。”
“失范”两个字,被他用那种冷静到近乎刻板、不带任何个人情绪的语调说出来,像两颗被冰镇过的小石子,投入林菀菀心湖,瞬间击碎了那层勉强维持的镇定,漾开一圈圈屈辱又恼怒的涟漪。
她可是林菀菀!是聚光灯下永远的焦点,是社交媒体上话题度最高的女明星之一,是多少品牌方和粉丝捧着护着的存在,何时被人这样当面、毫不留情、甚至引经据典地用法律条文来指责“行为失范”?
“你……”林菀菀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俏脸涨得通红,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刚才那点因为误闯和不小心而产生的歉意,瞬间被这冷冰冰、居高临下的指控冲得烟消云散。
“我不是故意的!外面那么多人,挤来挤去,我只是想找个地方躲一下!难道要我站在那里被人当猴子一样围观吗?”
男人直起身,将那张破损的讲义轻轻放回书桌边缘,神情没有丝毫松动,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客观事实。
“动机,如同我刚才所说,或许可以成为减轻责任的考量因素,但并不能改变行为本身的性质。尤其是,”他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作为公众人物,享受着知名度带来的红利,更应时刻谨言慎行,为社会做出良好示范。”
他居然认出她了?可这认出的方式,比没认出更让人火大!那眼神,那语气,仿佛她是什么需要被教育和规训的不法人员。
“你!”林菀菀气结,纤长的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着指向他,又碍于多年的修养和明星身份猛然收回。手紧紧攥住了裙摆,昂贵的真丝面料被捏出褶皱。
“你讲不讲道理?我都道歉了,而且这只是一张纸……打印而已,你再打一份不就行……”
“这张纸上的内容,是我明天上午九点,在A**学院百年讲堂,面向近千名师生和同行专家进行的学术讲座的核心观点摘要。”男人打断了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它的价值,不在于纸张本身几毛钱的成本,而在于其承载的、经过数月思考和梳理的智力成果。你的‘不小心’,可能导致我明天需要额外花费时间重新回忆、梳理逻辑,甚至可能影响讲座的流畅性与严谨性。”
他抬手,用食指关节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在台灯光下反射出冷静的白光,遮住了他眼底可能存在的任何情绪。“况且,道歉是事后救济的一种方式,表达了您的态度,但无法从法律或事实上,抹去侵权行为已然发生、损害结果客观存在这一事实。”
法律!开口闭口都是法律!冰冷的条文,严谨的逻辑,像一套密不透风的铠甲,将眼前这个男人包裹得严严实实,也将她所有试图辩解或发泄的情绪都反弹了回来。
林菀菀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憋屈过,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是打在了冰冷坚硬的铁板上,震得自己手骨生疼。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风度和即将崩溃的表情管理,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好,就算我‘侵权’了,是‘过失’,‘行为失范’!那你说,要我怎么赔偿?精神损失费,还是时间成本费?你说个数!”
她的话语里带着明显的、几乎无法掩饰的嘲讽和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男人却仿佛完全屏蔽了她的情绪信号,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怜悯?仿佛在看着一个无法理解简单逻辑的幼稚孩童。
“赔偿就不必了。”他转身,走回书桌后,重新在那张看起来就很坚硬的木质椅子上坐下,目光重新落回摊开的书页上,侧脸线条冷硬,“请离开,保持安静。这就是对目前情况最好、也是最有效率的补救措施。”
逐客令下得干脆利落,毫不留情,甚至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林菀菀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强烈的屈辱感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的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上心头,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狠狠瞪向那个重新埋首于文件中的、仿佛外界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的身影,仿佛要将他那副冷冰冰、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刻在心里,烙上“此生最讨厌的人”的印记。
“哼!算我倒霉!”最终,她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而用力的冷哼,猛地拉开门,像逃离什么瘟疫现场一样,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快步离去,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急促而响亮,仿佛这样就能用这制造出的噪音,把身后那片令人窒息的冷静、那种被全然无视的尴尬,以及那句该死的“行为失范”带来的刺痛,统统甩得远远的。
门被带上,发出一声不算重、但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的响声。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它原有的、带着书卷气的寂静,只有角落里空调发出的微弱嗡嗡声,以及书页被翻动的沙沙轻响。
沈砚之抬起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目光落回桌角那张边缘破损、带着灰色鞋印的讲义上,清隽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拿出手机,屏幕解锁的光芒照亮了他没什么表情的脸。紧接着给助理发了条信息:“麻烦打印一份明天讲座的提要,一式两份,送到酒店。另外,查一下刚才误入我休息室的女明星,林菀菀,她的团队或者经纪人的联系方式。”
信息发送成功。他放下手机,拿起钢笔,在那张讲义破损的边缘空白处,用清晰而有力的笔迹,简单地加上了一句批注:“非理性冲动,行为瑕疵的典型诱因。”像是在记录一个有趣的观察样本。
窗外的星光依旧在夜空中闪耀,冰冷而遥远,而这里的灯光却也不知何时起,透出了一样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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