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临水镇许久没有什么大事了,这让何暮烟觉得很是无聊。
丫头蔓儿看着她百无聊赖的样子,便提议去看戏。
只听何暮烟说道:“戏院的《浣纱记》已经看过八遍了,每次听柳大叔说书我都想睡觉,还有啊,林大哥的杂耍,再看下去我自己都能上台表演了你说,还有什么节目?”
蔓儿噘着小嘴,却对何暮烟的话辩驳不得。要说临水镇管教女儿最严的,除了她家老爷,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了。
何老爷是临水镇有名的读书人,向来崇尚女子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虽说现在观念变了,他还是秉持着女子不该随意抛头露面的想法。何暮烟的日常活动,一定要报备他以后才能去。
前年丧妻后,何老爷开了药铺,更是一心让她研习医书,只帮忙写方、配药,把这女儿绑定在自己的视野范围内。故而何暮烟长这么大,竟从来没出过镇子。
奈何,他这女儿忒不像他,整日抱怨日子沉闷无聊,还时常想要溜出去,美其名曰“增广见闻,开阔视野”。
此时的何暮烟眼珠一转,嘴角轻扬,对蔓儿附耳密语。
蔓儿却大声喊出:“什么,小姐,你要去郊外的山上,老爷知道会打死我的。”
一边低呼,一边跟上了何暮烟的步伐。
这山上倒的确是景色秀美,清新可人。
小路曲折蜿蜒,竹子青翠欲滴,小草随风摇动着叶子上的露水,就连偶尔被惊起的鸟儿都格外地有精神。
何暮烟接触到这天地灵气,更笃定了要和爹爹理论“女子自由”的想法。
蔓儿走着走着,也迷上了这里,一个劲儿地去扑捉花丛的蝴蝶。
不料,两人竟然走散了。
山路又百转千折的,想再遇见也只得看运气了。
何暮烟倒并不觉得可惜,少了蔓儿的唠叨,这样反而能更自由地享受这自然赐予她的一切。
奈何,天公不作美,方才还是艳阳高照,霎时间就乌云密布,雨点说落就落,一点儿也不容商量。
怪不得老人们常说“六月天,孩儿脸,说变就变”,何暮烟此时倒相信那些所谓的经验之谈了。
她提着浅青色罗裙,只一个劲儿地往前小跑着,直到看到一处藏身的山洞,才大呼庆幸起来。
只担心那整日咋咋呼呼的蔓儿能不能找到回家的路,能不能躲过这场雨?
她却不知,自己躲过了这场雨,却躲不过一场命运给她开的玩笑。
何暮烟虽说是大小姐,却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平日里学了些生存的技能。
此时,她没了蔓儿的侍候,便只能自食其力。
她找来一些还未被淋透的树枝和山洞里的石头,拿火折子点了,笼成一堆火。
忽然,身上觉得有些凉意,微微发起抖来。
她凑近了火堆,睡意袭来,竟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只听耳边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好似有什么沉重的东西砸向了地上,闷闷的,重重的,她蓦地就醒了。
只见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衫的男子,正挣扎着向她爬来,爬了几下又不动了。
何暮烟历来不怎么与男子相处,下意识往后退了退。她见他许久没有动静,又忍不住上前打量一番:
他眉目清峻,唇色乌青,衬得脸色更加苍白。
看样子,是受伤了。
何暮烟终究还是没能狠下心来见死不救,便走近他慢慢查看。一边感叹道:“我以为自己够倒霉了,没想到还有人比我还惨!”
话刚说出口,何暮烟就意识到自己感染了风寒,连声音都一如既往地带上了鼻音。
唉,风寒也得先救人啊!
仔细一看,竟是重器击中了他的脑后,不死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看这伤势,只怕是三五天也好不了了。希望,他的家人能尽快找到他,或者蔓儿能快点找到她。
幸好何老爷便是有名的大夫,何暮烟对伤病也略知一二,山中的中草药什么的更是难不倒她。
她提着衣裙,不顾雨天路滑,荆棘坎坷,寻了半天的草药。回来后,便小心翼翼地撕开衣服一角为他包扎了一番。
何暮烟一受风寒就不喜欢多说话,只因为觉得自己嗓音难听。
可这男子却偏不让她如愿。
第二日,男子醒来之后,却一直疑惑地问:“现在什么时辰了,为何不点灯?”
何暮烟拿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见他没有任何反应,这才意识到,那重器伤到了后脑,可能导致了他的失明。
她没想瞒他,便实话相告了。
话还未说完,那男子便满脸惊愕,眼前朦朦胧胧,却毫无焦点,却一定是在瞪着她的:“你说,我眼睛瞎了?”
何暮烟还未解释,男子便挣扎着坐起来,想要自己走路,却辨不清方向,差一点扑上那堆快要熄灭的火。
这样狼狈的情形,让他很是难堪,又一个劲儿地往旁边摸去,何暮烟并不加以援助,他却摸上了她的脚踝。
何暮烟的脸腾地就红了,一半是气愤,一半是羞赧。这才挣脱了他的手,解释道:“也不一定会一直瞎的。”
男子一听,仿似放下心来,又摸到了旁边的大石头坐了下来:“姑娘,对不住。方才是在下唐突了。”
何暮烟也不是小气的人,很快就与他冰释前嫌。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病人,一个受了伤的盲人。
为了防止男子的眼睛受强光刺激,何暮烟还细心地把他的眼睛也罩了一层布。
男子慢慢平静下来,倒也是个彬彬有礼的君子,他方才的急躁已完全消失不见,只用温和的嗓音问道:“不知姑娘尊姓大名,日后也好报答。”
何暮烟听他这样问,颇有些不满,身为男子却不告知姓名,却问女子闺名,还说要报答,也太没有诚意了些。便未作答,只低着头捡了旁边掉落的一粒扣子把玩。
这扣子倒不似他本人,微微带着些黑色,不很规则的圆形上面微微有些刮痕,倒显得平易近人。
男子似乎也有意识到自己言语不适,思忖了片刻,才说:“在下楚江寒。”
何暮烟听后,多出了几分同情。
临水镇好像没有姓楚的人家,想必是旁边镇子上的人,不想却在这里受了伏击,也真够可怜的。
还未来得及作答,便听到蔓儿那火急火燎的声音传来:“小姐,我的好小姐,再找不到你,我就回去找老爷领罪去了。”
何暮烟也赶紧抓住蔓儿的手,见她没有受伤也没有淋湿,这才松了一口气。
蔓儿看着地上那具病怏怏、又头缠绷带,心中便是反感,便没仔细查问。
何暮烟看了看楚江寒,只见他目光在搜寻着她的声音,又存了一些谨慎,终究说了句:“既然姑娘有人来寻,便先行离开吧。我的家人相信也很快便会寻来了。姑娘如果方便,可以去楚家,我的家人一定会重谢你的。”
何暮烟虽心有不忍,奈何蔓儿使劲拉着她往外走,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也是,私自来郊外本就是瞒着爹的,现在又彻夜未归,蔓儿已经被牵连这许多了。如若再带个男子一起回去,只怕爹不会再留她了。
何暮烟最终还是离开了,只留下楚江寒微弱火光中那呆滞的眼神和失落的身影。
何暮烟回去果然没少了一阵狂轰乱炸,可怜的蔓儿被爹称药的秤竿打红了手,自己也被禁足。
反正这已是她的家常便饭了,倒也并不难熬。
何暮烟翻着眼前那一本医书,一瞥眼却看到眼前的针线箩筐里那枚黑色的扣子。不禁轻叹一口气:不知道那楚江寒的眼睛究竟瞎了没有。
虽说自己与他萍水相逢,毕竟也是生死之交,总归还是会有一些关心的。
可惜,那人并非临水镇人,只怕再也不会听到他的消息了。
数日之后,临水镇突然热闹起来。
何暮烟虽没再出去,蔓儿却带回不少新鲜事儿。
有人说是隔壁镇的富贵之家重金邀请医术高明者入府,去诊治少爷的顽疾。
有人说镇上新来了一户人家,要为儿子选妻。
还有人说,这楚家
何暮烟眼中闪出一丝光芒,不由得抓住了蔓儿的手,惹得蔓儿直喊疼:“小姐,我的手刚被老爷打过,还没好呢,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她这才恢复正常,柔声问道:“好蔓儿,对不起嘛!我就是突然有事问你。”说着,还低头呼气,给蔓儿揉手。
蔓儿这才觉得十分受用:“我知道,小姐这么多天没出去,肯定对这几天的事十分好奇。你听我慢慢说嘛。”
原来,这所有的传言,说的其实就是同一件事。
隔壁镇的楚家于半月前搬到了临水镇,乔迁之喜还未落定,楚家少爷却遭受歹人伏击,伤及要害,目前还处于失明状态,因此重金请人治疗。
何暮烟一听,便知道那人是楚江寒,心中不禁一紧,手中的书也被捏出了褶皱。
却不料,蔓儿的下一句话更是一个惊天消息:“听说那楚少爷已有未婚妻,这一来只怕是很难愿意嫁了。他现在行动颇为不便,日常饮食又需专人调理,楚老夫人这才公开招亲的消息。”
何暮烟的手又是一紧,一想到那个忽而易怒忽而柔情的男子,要娶别人,还很有可能是娶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人,只怕是心中的郁闷非常人能解了。
“那,想嫁进楚家的人应该很多吧?”何暮烟试探道,毕竟楚家是数一数二的富户,楚江寒也的确是玉树临风,他的失明又不过是一时的。
蔓儿摇了摇头,也不解其中深意:“那倒没有。”
何暮烟咬了咬唇,眼睛又发出了亮光。
“楚少爷听了她们的声音以后,就全都拒绝了,说是要等一个人。可是,他又没说等什么人。“蔓儿一边半仰着小脸,一边奇怪。
等人,是说她吗?何暮烟心中的一个小角落升起一丝期待。
只听蔓儿又接着说:“说来也怪,未婚妻的家人听说以后,竟然主动出面了,说要履行承诺,还保证能医好楚少爷的眼疾。”
何暮烟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是啊,他有自己的未婚妻。
蔓儿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何暮烟却没有听的兴致了。只怕,他是永远等不到她的,而她也不会堂而皇之地去领取他们的谢意。
她虽救了他,却不会用这个去换取什么,他虽主动来等她,她也不稀罕那些所谓的感恩。
身为医者,感她恩的人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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