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期待,日子总会过的好受一些。
何暮烟就这样每日里写写方子,配配药,蔓儿来陪她闲聊打发时光,单调却很安稳。在药房待得久了,她的身上总是有挥之不去的药香味。
其实,小时候,她很闻不惯这些味道,总觉得沾了药味的人大多数都是病人,不是吉祥之兆。可是娘告诉她药能保命,能救人一命,比真正的胭脂水粉什么的都要金贵。
再加上,娘的去世,便是因为家里的药房买不到合适的药,耽误了治疗。她更加知道药材的珍贵,药香的迷醉。
蔓儿也不喜欢她的身上总是一股药味儿,因此总是想各种办法掩盖掉。她喜欢在她的洗澡水中加入各种花瓣或者研碎撒入,让花香来掩盖药香。
她最喜欢的还是荷花香,绿荷芙蓉面,卷舒任开合。
她也曾像书中的女子一样,乘船采莲,特别是像最近的天气,雨过天晴,荷叶摇曳在池塘,一路花开,满满院香。
只是,这样的日子,自从娘去世之后就少多了。
那次山上之行,更是一个意外。
蔓儿又采了许多荷花来,一些晒干制成香包,一些留作中药。另外,摘了最嫩、最柔软的,预备了沐浴。
温水里的蒸汽里,氤氲着荷花淡淡的响起和何暮烟素净的双眸,蔓儿的说话声显得格外清亮。
“小姐,老爷出门了好久,怎么还不回来?”
何暮烟也深感诧异,爹怎么会放心自己一个人在家,出诊两天都未回来,难道不怕自己再偷溜出去吗?
蔓儿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大声惊呼,瞬间又觉得在何暮烟沐浴时大呼小叫不太恰当,赶紧捂住了嘴,放低了声音:“小姐,老爷不会也看到了楚家的告示,去给那瞎的楚少爷看病了吧?”
何暮烟娇嗔地瞪了她一眼,这样口无遮拦。
蔓儿还在小声嘟囔着:“也有可能的啊,毕竟楚家给的酬金很高呢,老爷的医术也很高明。”一会儿就不情不愿地出去了。
何暮烟觉得,蔓儿的话也不无道理,可是爹真的会为了酬金去治好他吗?
想着想着,楚江寒的脸就弥漫在着似有若无的水汽中了。何暮烟只觉得自己脸颊发烫,都怪这荷花太香,打乱了她的思绪,都怪这水太烫,让她变得慌张。
第二天,何老爷何忠执就带回来一个惊天消息。
他是去应了告示去给楚江寒看病的,更是为了她的婚事去的。
何暮烟听了的第一感觉,竟是他爹不要酬金,只是要把她嫁给楚江寒。当即觉得自己受了轻视。
后来才知道,这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她竟然就是自小与楚江寒定亲的女子。楚家发迹了以后,就没打算再提起结亲这件事的,免得被说成攀高枝儿。
可是楚江寒竟突然眼盲了,爹这才上门去认了这门亲戚。于情,他们的确是结了亲的,怎能弃而不顾;于理,他是大夫,更不能见伤者不救。
楚老太太听何忠执的讲述以后,自是乐意之至,只怕委屈了何暮烟,这便让何忠执回来问女儿心意。
何暮烟心里既是喜悦,又是忐忑。
他,如果知道嫁给他的人,是当日的她,必定也是会欢喜的吧。
毕竟,他说在等她啊!
但是,他从没见过自己,能认出她吗?即便认出来了,他真会感到欢喜吗?
何暮烟不知楚江寒究竟是如何打算的,但对这场婚事,她却是不拒绝的。
自那日起,蔓儿拉着她又是量体裁衣,又是胭脂水粉,又是金银首饰。
上好的云锦织就缠枝花纹,摸上去凉滑柔软,直沁入白嫩的肌肤。
大红色,极为喜庆。女人的一生一定要穿最美的嫁衣,嫁给心仪的人。她虽不喜欢这浓郁的色彩,对于嫁衣却是满心欢喜的。
胭脂水粉,只选了最是清新淡雅的荷花香,沁入鼻尖时竟有些略微的苦味。蔓儿说不太好,何暮烟却极喜欢。
金银首饰,她向来不爱。可是这样一辈子一次的日子,她也不较劲,挑了不少款式简单却大方典雅的。
看样子,楚江寒也是个简约大方、不喜繁缛的人吧。
“小姐,你成亲那天,一定会是最美的新娘子!”蔓儿乐此不疲,那阵势好似自己要成亲一般。
“怎么,小丫头也想嫁人吗?”何暮烟找到机会就忍不住打趣她,也让自己的思绪从那个楚家拉回来。
蔓儿一听,又嘟起了小嘴,下一秒却欢欢喜喜向下一个铺子跑去。
何忠执出奇地竟从没阻拦,只说了一句:“只挑自己喜欢的就好。”
也是,何家虽比不上楚家那样富贵满门,挑些成亲吉品还是拿的出手的。
大街上的人仿佛一夜之间都知道了这个消息,脸上堆着笑,手上行着礼,一句句“恭喜、恭喜”飘进她的心里。
走着走着,碰见了戏班的贺大哥,他脸上带着落寞:“你以后不来看完的戏了吗?”
说书的柳大叔也边摇头,边叹气:“何丫头,没有你来挑刺,以后这说书也没意思了。”
以口技为生的沈姐姐,一向身子弱,只拉着她的手低声说:“暮烟,我没有什么好送你,还是像以前一样,送你件我自己做的衣服吧。“
何暮烟日常行为拘束,朋友也不多,沈雁秋是她最知心的一个,只可惜,以后想要见面,可就难了。
不过,平日能穿上她裁制的衣服,也可以当作个念想吧。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昭示着,何暮烟要嫁给楚江寒了。
她的眼泪一下子流进了心里。
(四)
夏天在荷花的凋零中,荷叶的枯萎中,慢慢悠悠地过去了。只有荷包里还收藏着荷香,隐隐沁人心脾。
何暮烟一向喜欢过夏天,不用忍受臃肿的冬衣和刺骨的寒风,偶尔还会生一些难看的冻疮。如今,她却觉得这个夏天尤其漫长。
树上的叶子终于像约好了一样,褪去了青衣,染上了金黄。临水镇迎来了楚家少爷和何大夫女儿的亲事。
只是,这场亲事略微有些不同寻常。
敲锣打鼓声,震天响;十里红绸布,映人眼。唯独,少了新郎一人。
众人皆知,楚江寒眼盲,不便亲迎。
何暮烟除了有一丝失落,并不懊恼,因为她还有一生的时间。
楚府到处张灯结彩,欢声笑语。新婚之夜,何暮烟穿着那身红红的吉服,坐在摇曳的烛光下,紧紧捏着那枚滑滑的扣子,脸上红了一片。
她对他和他们的生活充满了期待。
只是,她没想到,她的一生从名字开始,在众人瞩目的新婚夜,就压上了艰难的韵脚。
“何暮烟,你不是我要等的人。我娶你,不代表我会喜欢你,也不代表我会任由你支配。“
那个熟悉的声音,伴随着桌凳的轰隆声,脆脆地打破了这喧闹而又宁静的夜。
何暮烟满腹的期待,凝固在嘴角。
“你等的人不是我吗?“她脚步盈盈地走到他面前,期待他能认出她的声音。可是,明显没有。他说的支配他,又从何说起。
楚江寒似乎真的能感应一般,一个脚步向前,离她只有一步之遥。他呼出的热气似乎都能扑到她的脸上。
“你凭什么这么说?“他冷笑而又凌厉的语言,刺她的心。
凭什么,他问她凭什么?
何暮烟先把扣子放在他手里,依然柔声说道:“是我啊!你摸摸看,这是掉在山洞里的扣子。“
她明明应该很生气的,可是说出的话却还是那么没有底气。
楚江寒先是一脸惊愕,又一把甩掉她的手:“我不知道你是如何知道山洞里的事的,可是,你不是她,即便你凭着那可笑的婚约嫁给我,你也不能代替她,至于你说的什么扣子,更是胡说八道!“
何暮烟听他一句一句,后退了两步。只听他又说道:“我从来不穿这样的衣服,又怎会有这样的扣子?“
他没有认出她的声音,甚至想要否定那天的事,她虽然难以接受,却也知道此时任何解释对楚江寒来说,都是多余的。
何暮烟把旁边的桌凳摆好,见楚江寒耗费了很多力气,正附着胸口,想要摸到床沿坐下。
她端了一杯茶,在唇边试了试温度,握着他的手,说道:“好了,既然你不记得就算了,先喝点水吧!“
楚江寒伸出手来,把茶水送到嘴边,又垂下手来。真没想到,他的妻子竟知道他的那件事,甚至试图冒充她,真是欺负他看不见吗?
楚江寒把水洒在地上,冷笑道:“我再说一遍,我的确是不记得跟你有什么约定或者有什么瓜葛,即便有过,那也不是你。你们也休想支配我!“
说完,他就叫了丫鬟,扶着去了客房。
何暮烟捏着那枚扣子,呆坐了一个晚上,除了伤心与失望,更多的是疑惑。他真的已经完全不记得她了吗?难道是那场伤伤到了他的记忆?
接下来的几天,何暮烟都没有见过楚江寒。只知道何忠执搬来了楚府,每日给楚江寒安排饮食、交待禁忌和用药事宜。
有了爹的医术,相信他的眼睛很快就会好起来了。她竟然非常庆幸,爹同意了这门婚事,即便目前他不喜欢她,至少能照料他,治好他的双眼。
爹说他的眼睛更多的是由情绪影响的,康复与否跟他的情绪也有关联。她便想着,她的出现肯定好似于他的康复不利的。
奈何老夫人一道命令下来,谁又敢不听呢,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必须见她。
作为楚家少奶奶,他的药只能由她来配,也只能由她来喂。而他的日常活动,更是只能由她来安排。只怕,除了看中何暮烟的配药工夫,更重要的是延续血脉的责任吧。
怪不得,他那样怨恨地说她会支配他的生活。虽说,这并不是她的决定,她也从没想过要支配他,却是对他最好的决定啊。
他的一切都是自由的,包括感情。
其实,他对府里的人都是挺和善的,即便是眼盲了以后也很少藉此发脾气,最多只是懊恼自己看不见罢了。
可是,对着何暮烟却完全不是如此。
她去喂他喝药的当天,药洒了,碗碎了。
第二天,老夫人说为了方便照顾,让何暮烟搬进他的房里,他把他们屋里成双成对的东西全都毁了一半。
第五天,他说她做的东西都是他不喜欢的,诚心欺负他看不见。
第十天,他嫌她给他刮胡子时,动作太大,弄疼了她。
他偶尔会拿出那块衣料,柔柔地摩挲着,喃喃自语:“你真的不会来找我吗?也许,你不来是对的。“
她多想告诉他,她已经来找他了,她一定回来。
可是,他不会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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