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却敏锐地注意到,在她身侧的假山石缝中,一枚极其细小、不易察觉的银针,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点微光。若非他眼力过人,又恰好站在这个角度,绝难发现。
是意外,还是……?
萧景琰眸色一沉,心中已有了计较。他方才看得分明,那王小姐落水前,似乎脚下一滑,而那个位置,正在沈栖梧离去路径的不远处。这枚银针……他大步走向沈栖梧。
众人见他浑身湿透却气势迫人地走向朝阳郡主,皆屏住了呼吸。
萧景琰在沈栖梧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影带着湖水凛冽的气息和无形的压迫感。他低头,看着她清澈却平静无波的眼眸,忽然伸出手,不是对她,而是探向她身侧的假山石缝,精准地取出了那枚银针。
他将银针置于掌心,递到沈栖梧眼前,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郡主,可识得此物?”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枚细小的银针上,又惊疑不定地看向沈栖梧。
沈栖梧看着那枚银针,心中亦是一震。她自然认得,这是她惯用于自保或必要时暗算敌人的细小暗器之一,方才……莫非是青黛情急之下出手?她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微微蹙眉,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与一丝被冒犯的不悦:“殿下这是何意?栖梧不知此物从何而来。”
萧景琰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丝慌乱或心虚,然而没有,那双眸子清亮如寒潭,只有被质疑的微愠。是她伪装得太好,还是……真的与她无关?
一旁的萧景瑜适时开口,温声打圆场:“二哥,想必是哪个不小心遗落的绣花针,湖边风大,还是先顾着您的身子要紧。” 他这话,看似解围,却也将“绣花针”与女子联系了起来。
萧景琰深深看了沈栖梧一眼,收回手,将银针攥入掌心,不再追问,只冷冷道:“今日之事,本王会查清楚。” 说罢,转身对安国公夫人道:“备车,回府。”
他带着一身寒气与疑云离去,留下心思各异的众人。
萧景瑜走到沈栖梧身边,低声道:“表妹受惊了。二哥他……行事向来如此,并非针对表妹,还望勿怪。” 他语气温和,带着安抚。
沈栖梧微微福身:“多谢瑜王殿下,栖梧无事。” 她心中却如明镜一般。萧景琰的怀疑,萧景瑜的“关怀”,这落水事件背后的真相……这京城的水,果然深不见底。
经此一事,萧景琰对沈栖梧的“好奇”更添一层,她不仅聪慧冷静,似乎还藏着不为人知的身手和秘密。而萧景瑜,则更清晰地看到了这位表妹的价值与吸引力,她绝非凡俗女子,值得他投入更多“关注”。两人对沈栖梧的“兴趣”,因这次意外事件,悄然升级。而那枚被萧景琰收走的银针,也成了悬在沈栖梧头顶的一把无形利剑。
安国公府落水事件,虽被萧景琰强行压下,未起更大波澜,但那枚被带走的细小银针,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有限的知情者心中持续荡开涟漪。
沈栖梧回到梧竹幽居,屏退左右,只留青黛。
“今日之事,是你出手?”她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青黛连忙跪下,神色惶恐却坚定:“郡主明鉴!奴婢见那王小姐言语刻薄,后又似有靠近郡主的不轨意图,情急之下才……奴婢擅作主张,请郡主责罚!”
沈栖梧看着她,沉默片刻。青黛武功不俗,手法隐秘,初衷亦是护主,若非萧景琰眼力过人且角度刁钻,绝难发现。
“起来吧。”沈栖梧轻叹一声,“日后行事,需更加谨慎。景王……他已起了疑心。”
“是,奴婢明白。”青黛心有余悸地起身。
主仆二人都清楚,萧景琰绝非易与之辈。他既已怀疑,绝不会轻易罢休。
果然,次日午后,景王府便派了一名管事嬷嬷前来,言称奉王爷之命,送来几匹宫中新赐的云锦,说是给郡主压惊。态度恭敬,理由冠冕堂皇。
然而,随行的还有一位自称姓孙的嬷嬷,说是精通女红,特来请教郡主一些江南刺绣的新奇针法。此人眼神精亮,言语间看似随意,实则处处机锋,不动声色地打探着沈栖梧平日用度、身边人情况,尤其是对“细小尖锐之物”的使用习惯。
沈栖梧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温和,与那孙嬷嬷周旋了半个时辰,言辞滴水不漏,只道自己于女红一道只是寻常,惯用的不过是些绣花针,且皆有规制,并无特例。那孙嬷嬷一无所获,只得讪讪告退。
“王爷对那银针,倒是上心。”沈栖梧捻着手中茶杯,眸色微冷。萧景琰的步步紧逼,让她感到了强烈的威胁。此人洞察力惊人,行事果决,若被他盯上,她后续的行动将处处受制。
正当她思忖对策之际,瑜王萧景瑜的拜帖又至。这一次,他邀她于三日后,往京郊皇家别苑“渌水亭”赏秋,言道届时会有几位文坛名士在场,以文会友,请郡主品评。
这邀请,比起之前的暗中送物,更进了一步,是公开的社交场合邀约。沈栖梧若应下,便等于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了萧景瑜的亲近姿态,在京中贵人圈中释放出明确的信号。若是不应,则显得不近人情,也拂了萧景瑜的面子。
沈栖梧沉吟片刻,提笔回帖,以“守孝期间,不宜参与宴饮集会”为由,婉言谢绝。她不能轻易站队,尤其不能在萧景琰已然怀疑她的情况下,与萧景瑜走得太近。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出乎她的意料。
三日后,渌水亭的文会照常举行。傍晚时分,萧景瑜竟亲自来了梧竹幽居,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位须发皆白、气质儒雅的老者。
“冒昧打扰表妹清净。”萧景瑜笑容依旧温润,带着歉意,“今日文会上,巧遇太医署致仕的陈院判,陈老医道精深,尤擅调理妇人弱症。想起表妹舟车劳顿,归京后难免不适,故特请陈老前来,为表妹请个平安脉。”
他竟将太医请到了她府上!理由又是如此冠冕堂皇,让人难以拒绝。更重要的是,他带来了太医!沈栖梧心中一凛,萧景瑜此举,是单纯的关心,还是……另有所图?是想探查她的身体状况,还是借此机会,将她“体弱”的印象坐实,以应对可能出现的、关于她身手的质疑?
她瞬间想到了那枚银针。萧景瑜是否也从某种渠道知晓了此事,故而用这种方式来“帮”她圆场,或者……试探?
“瑜王殿下费心了。”沈栖梧神色不变,微微颔首,“只是栖梧身子尚可,不敢劳动陈老先生。”
“郡主客气了。”那陈院判捋须笑道,“老朽虽已致仕,但能为郡主略尽绵力,亦是荣幸。更何况,孝惠大长公主当年于老朽有恩,能为郡主诊脉,聊表寸心,还望郡主莫要推辞。”
他将母亲都搬了出来,沈栖梧若再推拒,反倒显得不近人情,心中有鬼了。
她只得伸出手腕:“那便有劳陈老先生了。”
陈院判凝神诊脉,片刻后,眉头微蹙,又细细品味良久,方才松开手,沉吟道:“郡主脉象……看似平和,然沉取之下,似有隐忧。可是近日偶有心悸、夜间少寐?且……郡主早年是否受过寒湿,留有根底,以至于气血略有亏虚之象?”
沈栖梧心中震动!这陈院判果然医术高明!他说的“隐忧”、“心悸少寐”,正是她体内潜伏的“相思烬”毒素带来的细微影响,而“早年寒湿、气血亏虚”,则是她伪装的、符合“体弱”表象的脉象!他竟然能同时看出真假两层!
“老先生慧眼。”沈栖梧垂下眼帘,默认了他的诊断,“幼时在江南,确曾落水受寒,调理多年,总难除根。”
陈院判点点头:“此乃沉疴,需徐徐图之,切忌劳心劳力,亦不可……妄动气血。” 他最后一句,似乎意有所指,目光温和地看了沈栖梧一眼。
萧景瑜适时开口,语气充满关切:“原来表妹身子竟有这般隐疾?是我疏忽了。陈老,不知该如何调理为好?”
陈院判开了几味温和滋补的方子,又叮嘱了些静养的事宜,便起身告辞。
萧景瑜亲自送陈院判出府,回来后,对沈栖梧温言道:“表妹既有旧疾在身,更应好生休养。日后若有何处不适,或是需要什么药材,尽管派人告知于我。” 他顿了顿,似是无意间提起,“对了,听闻前日在安国公府,二哥似乎因一枚绣花针与表妹有些误会?表妹莫要放在心上,二哥他掌管刑部,于这些细微处难免敏感些。如今有陈老诊断在前,表妹体弱需静养,那些舞刀弄枪、飞针走线的事,还是少沾为妙,也免得徒惹猜疑。”
他这番话,可谓滴水不漏。既坐实了沈栖梧“体弱”的形象,为她可能暴露的身手提供了完美的掩护(体弱之人怎会用得了那等需要腕力的暗器?),又轻描淡写地将萧景琰的怀疑归结为“职业习惯”,还顺势表达了自己的体贴与维护。
沈栖梧看着他温润如玉的笑容,心中寒意更甚。萧景瑜的心思之缜密,手段之圆滑,远在萧景琰的霸道直接之上。他正在用他的方式,编织一张温柔的网,试图将她纳入他的掌控之中。
“多谢瑜王殿下关怀,栖梧记下了。”她再次道谢,语气依旧疏离。
送走萧景瑜,沈栖梧独自站在院中,秋风吹拂着她的衣袂。前有萧景琰如鹰隼般的怀疑与审视,后有萧景瑜如春水般的关切与算计。那枚小小的银针,竟成了撬动三方关系的支点。
萧景琰因怀疑而更加“关注”她,试图揭开她的伪装;萧景瑜则趁虚而入,利用这怀疑,试图将她拉入自己的阵营,为她披上“柔弱”的外衣。
而她,在这双重夹击之下,必须更加小心地隐藏自己的秘密,同时,也要利用这微妙的平衡,为自己争取查明真相的空间与时间。
这场始于好奇与试探的拉扯,因一枚意外出现的银针,骤然升级,变得更加凶险,也更加……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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