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污名

前世的沈清歌,背负的污名有三条。

一说她出于乡野,实为宫女之后,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霸占了本该属于永阳公主的恩宠。

二说她这五年来占尽好处,理应替永阳公主远嫁边疆和亲,却因刁蛮任性、乖张顽劣、不守妇道等陋习,**于王城内的守卫,坏了这桩大好的婚事,为大燕国蒙羞。

这第三条也颇有些来头,说她明明领罚,却拒不认错,在大殿上发疯,一根簪子刺伤了真正的永阳公主,终于惹恼了皇上。

沈清歌苦笑,若不是阎王将她打回人间,她上一世其实死的心甘情愿,没什么好留恋的。五年时光如梦似幻,她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亲爹亲娘,最终却只是一场梦幻泡影。一朝凤凰落泥潭,在真正的永阳公主回来的那两年里,她见惯了人情冷暖。

她只道自己那日是昏了头、中了圈套,听信谗言,又一时半会不能接受自己居然不是父皇母后的孩子——居然认为殿内的永阳,是由刺客假扮的公主。最后,她不仅伤害了真正的永阳公主,也伤害了一直以来对她极好的父皇。

他们没有血缘亲情。她又愚钝、自以为是,最终酿成大错,她不怪他。

只是……她从未见过父皇如此冰冷的眼神。有些事情被**裸的揭开,实在是很可怖。像是一袭华丽的袍,揭开却发现其下爬满了毒虫蛇蝎。

父皇下令将她拖出去斩立决时,就好像她只是一枚棋子——合适被放在某个位置上的时候便千般娇宠,一旦不合适了,发现玉石质地的玲珑棋居然是件赝品,就可以毫无情面的丢弃。

她的亲情,她认为已然圆满的此生——最后居然是由自己的父亲结束的。

重活一世,她不想再与那处伤心地有任何纠缠。反正自己也不是真公主,那就继续过她乡野村妇的小日子,照料她的阿娘。至于在宫中那五年,就当是做了一场好梦吧。

梦醒了,便不必再去回味。

她不在意吃穿用度,只在意谁是自己的亲生爹娘——阿娘名叫阮翠,从她记事起就告诉过她,她不是她的亲生孩子。却又迟迟不肯说她的身世,只是坚持以最高的礼节对待她、培养她,绝不接受她喊自己一声母亲。

也只有在这段时间,阿娘病重,她才不再禁止沈清歌那么叫她。

沈清歌清点着身上的碎银。现在是永平二十二年,正是他们来找她的年头。不出意外的话,几天之后,他们就会找到那间藏匿于群山之中的茅草屋,而阿娘那时重病缠身,自己一无所知。迫于求药,她懵懂地同意了那群人的邀约,又给他们展示自己小臂上的七颗红痣,随后就被接入宫中,享尽荣华富贵……

思及此,沈清歌咬牙,心中升起一丝恨意。

她前世怎么就那般好骗?那群人最终也背了信,没有救她的亲阿娘。

那时正是她刚入宫没多久,刚在软红大床上躺下,召了一个佣人进来问话,却只问到阿娘的死讯。阿娘在茅屋内孤单的死去,是她上辈子最大的遗憾。

那时的自己绝食了三天,父皇亲自过来开解她,她又一次被这些宫闱中人哄骗,相信他会厚葬自己的养母。可是——直到她死后,在阎罗殿上查名册,都没有见到一个名为阮翠的女子。阎王说此人心有郁结、执念深重,魂魄不能投生,也无坟冢,就停留在那间乡野茅屋内、往复徘徊,寻找她拼死也要保护的孩子。沈清歌由此更加确信,自己就是阮翠的亲生女儿,只是不知出于什么缘故被错认,进了宫闱。

野鸟飞进了不属于它的金丝笼中,在里面撞得鲜血淋漓、满身伤痕;而曾经豢养它的山林也不再那样青葱地向她展开怀抱,而是被养鸟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街巷中逐渐祭起灯火,夜幕降临,小摊贩们都出了摊,街坊酒肆里一片热闹景象。沈清歌出神地想着前世,一门心思朝着药铺走,没注意到大街上已经熙熙攘攘都是人。

“啊!”迎面撞上一个人,她吃痛地后退,那人如雪松一样的冷冽气息顷刻之间铺满她周围。

“哪来的野丫头?”自上而下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男声温柔清朗,语气中带着调笑的意味。他说话轻缓,一字一句慢吞吞地在舌尖滚过,末了似乎余音绕梁。句子不轻不重地钻进耳朵里,勾得人脑壳昏沉,记不起他说的是什么,只记得这人暧昧的语调。

沈清歌猛地抬头。

这声音她绝对不会忘记。上一世她被陷害下药,为自己辩解之时,就是这个人在大殿上,不轻不重的撩起了她的袖子,给爹爹看那早已消失的守宫砂——

皇帝的亲信,楚鸾。此人外号楚公子,面若桃花、心如蛇蝎,是一言一语即可杀人的大燕国第一幕僚。

有传闻说他是个阉人,所以才能在皇帝跟前说上这么多话。

她警惕地后退,些许记忆闪回。一年前的自己刚回魂不久,在茅屋中昏沉醒来的时候,脑海中一闪而过的一些画面——正有关于他。梦境中的男人神色恍惚,似乎极悲伤、又似乎极高兴,双臂铁钳似的抱着她不松手,手指却在发颤。

这个奇怪的记忆一直困扰她到现在,他们前世不对付,本不该有这样的交集。

况且……她怎会在平城遇见他?

“我不是丫头,是男子。”想起自己现在作男子打扮,她又有些恢复了镇定。世人皆传楚公子性情乖张、阴鸷不定,比皇帝老儿还难搞,现下她只是个平头老百姓,这人会不会一个不高兴,就要了自己的命?

平民就是平民,命比草还贱。

听到她说话,男子的呼吸似乎短暂的停滞了一下,只是一下子就收敛了起来。

那瞬间快到让她觉得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是男子啊……那公子可知,这哀牢山该向何处寻?”他把男子和公子这两个字说得极暧昧,沈清歌差点抬起手捂住耳朵。

上一世,她就最讨厌他!

讲话磨磨唧唧也就算了,一个男人,成天学那些后妃们温言软语的磨腔调,听得她耳朵起茧、浑身发毛。若不是她相信父皇没那么变态的品味——也许她也会觉得楚鸾和她父皇是那种关系。

奉贤帝贤明无双,又与容瑾皇后一生一世一双人,是这几朝来少见的好皇帝,实打实的正派人士。她根本想不通父皇为什么要把这样的一个人安插在他的身边,还言听计从,事事过问。

“我不知道。我住城中,撞到你是我之过,你且去问别人吧。”她应付几句就想走,那人却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来,抓住她的手腕。

“公子是莽撞了,我这副病躯衰弱的紧,方才被你兜头撞到,现在还心慌……”他将她那只手拉起,放在他的胸口上,男人身量很高,沈清歌在这个年纪已经算是发育良好的高个头了,仍旧要抬头才能看清楚他的表情。

楚鸾半眯着眼,自上而下地看着她,目光却像被水浸过一样湿,神色也吃痛。

掌下的胸膛隔着薄薄一层丝织面料,带着惊人的热度。他的心脏确实跳得很快,连带着她自己的都几乎要跳得更快了。

“此人确实像前世一样,永远也不会穿里衣。”她忍住浑身冒起的鸡皮疙瘩,内心腹诽。

她自从成为公主后就没给过这人好脸色,纯粹是觉得他像一条阴毒的蛇。偏偏这蛇仗着自己一副好皮囊,十分之没有眼力见,频繁地在她跟前晃荡,吐着鲜红的蛇信招摇过市。

她一开始还纳闷他怎么有这么多时间往她的公主府跑,后来才发现,也许他是被父皇派来监视自己的眼线——在真正的永阳公主回来之后,他就更加频繁的出现在府中了,赶都赶不走。

沈清歌咬牙切齿,她脾气向来不算好。此人在皇城内碍她的眼也就算了,怎么在民间也是这样一副浪荡做派!她想把手抽回来,那人却向前两步贴近了她,手指紧了紧。

“所以,就有劳公子带着我,寻这城中的药铺,替我抓一味药。”说到抓的时候,沈清歌感受到他似乎真的带着自己“抓”了一把,掌中触感温热滑润,她悚然一惊,当即就想要挣开。

“先生,平城不过弹丸小城,哪能抓到先生所寻求之药?”

她紧抿嘴唇,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忍得额头几乎要冒出青筋。

“那……公子撞伤了我,却想直截了当的走人吗?”楚鸾勾唇一笑,含着水光的桃花眼中泛起一丝委屈,似乎很不满意她抽出手的举动。

虎落平阳被犬欺!如果是上一世的自己,怎么着也能找着办法罚他一下子。

她愤然蹙眉,阿妈还在家里等她,一想到这一点她就有些丧气。

“你。”

“我?”楚鸾笑眯眯地看着她。

“吾不好断袖。带你抓药可以,莫再动手动脚。”沈清歌终于说出了她上辈子就很想说的话。见楚鸾瞪大了眼睛,面色也有些发青,她心里暗爽。

上辈子碍于父皇脸面,不好发配你。至于这辈子——没门!

横竖她现在是沈小公子,不是那劳什子永阳公主。

她挺直腰杆向前走,真是要带着楚鸾去平城中的药铺。楚鸾行于她身后,看着她一甩一甩的高马尾,神色讳莫如深。他一只手掏出袖中的纸条,似是写了些什么。

信鸽呼啦啦地飞走,沈清歌扭头,却只看到一个灿笑着的他。

“你笑什么?”

“今日虽是公子这一撞,引动了我的宿疾……”

沈清歌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但我见公子之面容,还是觉得亲切得很,和我一位亲密友人十分近似。”

“哪位友人?”

楚鸾敛了调笑的神色,斜睨着她。沈清歌被那粘腻的视线看得发毛,突然有些不想听他再说出下句。他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同里药坊已在眼前。沈清歌连忙示意这就是平城最好的药店,随后看也不看身后的男人,径自迈入了药铺的大门。

楚鸾打量着简陋的门头,眼神中有些嫌弃。眼见少女的背影没入了店铺中,他看着那挺拔的腰背,无声张口。

“帝后,容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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