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龙骨

药铺的老板娘与沈清歌相熟,好声好气的迎接她,拎了她熟悉的药方子出来,沈清歌干脆利落地付了钱,就听身后一阵低沉的话音。

“我要取那一味药,乃婆娑海中一龙骨。”

沈清歌挑眉,求龙骨?

“龙骨于婆娑海中沉浮,不知自己乃神龙化身,固执地在不属于它的地方埋藏数百年。直到某天,一位大燕商人路过此地,他本意收购海鱼,运去燕国贩卖——最终,却在海中钓出个散发着金光的大、宝、贝。”说到最后三个字,他似乎心情很好,一字一顿、语调上扬。

“平城庙小,你来这里找龙骨?”沈清歌忍不住问他。

“有何不可。公子可曾听说过一坊间传闻?”

沈清歌有不祥的预感。

“我近几日都在酒楼听曲。偶尔也听听说书人的话本,这才知道,京城之事有多么精彩……十年前逃跑的刺客,带走了当朝天子的至亲之人。公主数十年如一日的被藏于乡野之地,和这龙骨一样,在婆娑海沉浮,这样的日子……一定不好受吧?”他绕着沈清歌走动,眼神流连,似乎要看清她每一个表情。沈清歌嫌他装神弄鬼的碍眼,抓住他的手腕,要他在原地站定。

男人盯着她细白的手,神色微怔。

“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东西,回去吧,免得失望。”她定定的看着楚鸾,男人的眼尾上扬,神色中还残留着刚才那一丝怔愣。沈清歌心里有种很奇妙的感觉,再见到故人,他们还在寻她,她却已经不再是她了。

被楚鸾这么一提,她居然没有刺痛的感觉。也许是因为——重生到此地已经一年了,心上的疮疤在逐渐愈合脱落。

不就是皇帝不是我爹吗?不就是我娘是丫鬟?

丫鬟就丫鬟,阿娘是宫女,我是说书人单传弟子,岂不妙哉。

这辈子,她是真的不想再掺和进朝堂中的任何,只想和阿娘平淡度日。

和真正的亲人在一起,好好的照料她。

她神情清正,眼神坚定,看得楚鸾失神。

自己……有多久没有再见到她了?

那应该是许久许久。鸾空殿的雪比冰窖还冷,冻得他僵在原地,一冷就冷了二十年。那二十年间,雪落满了山林,落满了鸾空殿,落满朝堂之上每一个应死之人,却再也落不到她的身上。

“先生?”见她唤他,他这才伸出另一只手,动作却不是要挣脱,只是把一只手放在她的手上。

沈清歌:......

楚鸾的举动好生奇怪,不像是认出了她,更像是在变着法子揩她的油!

自己现在是男子打扮,不是女孩,上一世也根本没有什么楚公子一出世就找到了永阳公主的传闻,他们现在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为何他这般奇怪?

男人的手敷上来的那刻,手指像触电般的疼。沈清歌咬牙切齿,有些不愿回想起的记忆在脑海中缓缓浮现。在上一世,自己和这个人唯一的深入交集,就是——那天,他帮了她。

却也供出了她。

此人是父皇的幕僚,自然是不会偏心于她任何,尤其是在真的永阳公主回来之后。就连在那日中,他的神情似乎也是隐忍厌恶的,沈清歌一度认为这才是他对她最真实的态度:无论表面上多么恭敬、顺从、甚至是油腔滑调的讨好,他内里仍旧不喜她、看不起她,这种恶意甚至带着戏谑。不然他怎么会在朝堂之上让自己如此难堪?

也许她在他的眼里,就是一个笑话,一个傻乎乎以为自己找到了生身父母、享受着万千宠爱的冒牌货。

回忆再一次如潮水般涌来,想到上一世自己因为他常来探访而产生的那些信赖,沈清歌只觉得心脏一阵酸涩。

果然还是很讨厌他!

“先生,请自重。”

听到她这句话,楚鸾像触电似的飞速把手收了回去。

“不好意思,小公子。您这张脸于楚某而言实在是熟悉,得罪了。”楚鸾冲她拱拱手表示歉意,随后又说了起来,“只是——公子难道真的就不好奇,这龙骨为何会以为自己不是神龙吗?”

因为真的不是。沈清歌勾起唇角,心头苦涩。

现在他们应该都在平城寻找那个小臂上有七颗红痣的女子,可她早就扑了厚厚的粉霜掩盖。至于自己为何会在这里碰见楚鸾,想来上一世的他也来了平城,只是自己上一世听阿妈的话,不怎么出门,根本就不会来这酒楼里说书,自然也不会在平城的街巷上遇见他。

“不好奇。时候不早了,公子如果真的为求龙骨,不应该来此地。”

“平城庙小,自然也没有大佛。”她又重复一次。

男子看着她开合的唇瓣,眸光一暗,却是放过了她。

“既然公子都这么说了,那哀牢山——”

沈清歌嗤地一笑。

“随便问一个城中人,都会告诉你的。楚先生,告辞。”

她向他一拱手,离开了药铺。

楚鸾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手在袍袖下握紧。他看向她的时候眼神向来很复杂,其中涌动着星星点点的光,只是这次,那些光点落在他极深邃的眼中,又一瞬间黯淡了下来。

以前只是看她在鸾殿中肆意生长,拘于礼节,忍耐着他的有意逗弄。怎么不知道她还能这么牙尖嘴利?

一两句爽直的话、拒绝的姿态,说得他心都在痛。

女孩确实不记得他,也许还以为自己是个怪人。可他记得自己为了这场相遇,暗自准备了多久。

药铺的老板娘凑上来,一开口居然是个粗犷的男音。

“楚公子,我们可是按你吩咐的那样去准备每日的药。有些名贵药材,很难搞到的。”

楚鸾懒得听他掰扯,他心头隐隐约约的烦躁,神色不虞,甩过去一沓银票。

那人接了银票飞速地收起来,脸上几乎要笑开了花,神情中却浮现出一丝疑惑。

“但是,楚公子,要说起来您也不是第一天在平城,怎么之前从来没见过你和她一起出现过!而且,这小女孩抓的药方搭配极其罕见,您怎会知道她要抓什么药?”

“……你的店还想开吗?”楚鸾温声细语的问他,面上挂着如桃花般灼人的笑意,神色却是冷的。

那药铺老板的脸唰地一下子白下来,抱着银票连连道歉。楚鸾看也不看他一眼,一拂袖出了同里药铺。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

沈清歌拿了药,一路小跑回哀牢山。她要在楚鸾没有产生疑心跟上她之前,抓紧回到茅屋内合上阵眼。

阿娘是个会术法的人,她见过阿娘的镇山蛊。她们所住的地方就是哀牢山的中部,这里有阿娘亲手种的龙穴,按理说应该没有人能够发现他们。

“被刺客掳走的公主?”她回忆着话本中的情节。

从那一手镇山蛊来看,阿娘确实很像刺客,但她知道阿娘不是。

她是全天底下最好的女人,用尽一切办法待她好、培养她,教她功法与术法——

她前世只道世界上没有这么玄奇的东西,根本没有好好学。这辈子入了心,一年前就种下了很好的基础,天地灵气在血脉中自如地游走。运转几个大小周天,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来。越强身健体,她就越多一分能够保护阿娘的安全感。

上一世,从京城来的甲兵不少,为首的将军又带着奇特的信物。信物中似有天子之气,能够破开阿娘的镇山蛊,进入哀牢山。她不知道自己这次能否顺利的蒙混过关,只是寄希望于勤学苦练。

山中的茅草屋亮着灯光,烟囱里冒出炊烟,似乎正在欢迎她回家。

“阿娘!”她推开门。

“小姐,我再说一次,以后不许再这么叫了。”那躺在病榻上的女人回答她,语气却是温柔的。她约莫四十五六年纪,脸上却已经爬满了衰老的皱纹,脸颊更是干巴得像枯树皮一样,毫无正常人的生机与色泽,看起来像是六七十岁、行将就木的老人。

沈清歌一看到她苍老的脸,心就开始痛了起来。上一世的阿娘,在他们带走她之后,撑着带病的身体,只来得及爬到房门口就断了气。为了维持镇山蛊,阿娘的衰老速度比正常的女子都要更快,她幼时不懂为何阿娘要死守着这个阵法,带着自己在山间生存,直到后来,她意外受伤,伤口处流出的血居然让门口的枯树重新开始抽枝。

她还小,不懂事。是阿娘严肃的喝止了那棵吮吸血液抽枝的树,还用术法为她止血。

她记得那时,自己懵懂地问她:“阿娘,这是什么?”

“这是你的秘密。囡囡,我们守口如瓶,谁也不要告诉他,好吗?”

那时她点了点头。可直到第二辈子,她识遍人心险恶、甚至是死过一次,也仍旧不明白这个秘密的含义。

她给阿娘熬药,小药罐在炉火上被煨得冒泡,瓦罐里是深褐色的药汤。

“娘,我做了一个梦。”

一年过后,她终于有勇气把想那些过往都和自己最亲近的人说出来。老人只是慈祥的看着她,面色如常。她深吸一口气,做好了说出口的准备。

“在梦里,我不是漫山遍野跑的野孩子……是大燕国的公主。”

阮翠猛地坐起来,她动作极大,沈清歌被她的神情吓到,忍不住后退一步,手上煽火的竹扇掉落下来,沾染了星星点点的火光。她连忙拿起来扇子吹灭那一点火苗。阮翠就坐在床沿,神情严肃地看着她。沈清歌以为她担心自己离开她,忍不住继续说下去。

“是我异想天开!那个梦还有后续,我进了宫,享受了五年的荣华富贵——最后,真正的公主找上门来,我就——”

沈清歌无语凝噎,她居然说不出那句:因为善妒,所以在大殿上拿簪子捅了真正的永阳公主。

记忆在此处似乎有些模糊,她想不起自己是为什么、疯也似的要取她的性命。

她真的很爱妒忌人吗?

她真的讨厌她抢走了她的亲生父母、甚至是她所享受过的荣华富贵?

从来都不是,她只是想找到自己的家罢了,无论那户人家是富有还是贫穷,只要愿意认她,一家人在一起,永远相亲相爱,她的这一生就已经很非常完美。

阮翠下了床,一只手像铁钳一般抓住她的手腕。她小声呼痛,只见到阿娘撩开了自己的袖子,却没找见那七颗小痣。

“囡囡,你的痣呢?”

平时她都叫她小姐,显得疏离又客气,只有在哄她的时候才会叫她囡囡,这是她唯一真情流露的时刻,也是罕见的能够让沈清歌感受到她情感波动的时刻。

若不是她死过一次,在阎罗殿听见阮翠郁郁而终,她也许根本不会认为阿娘对自己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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