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哀牢山

“我藏起来了,梦里就是因为这七颗痣进的宫。”她如实对阿娘说着,身子发着抖。阮翠的眼中露出一点心痛神色,伸出一只手敷上她的额头。

“还梦到什么了?”她话音温柔,沈清歌逐渐平息下来。

“梦到……”她不敢说阿娘身死,这辈子,只要她沈清歌还存在一天,就不可能让阿娘身死。

“不记得了,药好了。娘,喝吧。”她包着布帕端下那罐沸腾的药汤,给阮翠倒了一碗。瓷碗本来是凉的,注入了热气腾腾的药汤,温度灼人,阿娘却像没有感觉一样接了过去。

阮翠端着药碗,沈清歌只看到她神色恍惚。

“囡囡,有些事情,阿娘从未同你说过。”

沈清歌竖起两只耳朵听。

是关于她的出生吗?她估摸着自己或许是阮翠和其他人的子嗣,那位“父亲”,也许来路不正、也许不便言说。故而,把她养到十五岁的阿娘,明明对她那么好,却无论如何也不敢认她,还固执的叫自己小姐。

不会是哪个老爷家的私生子吧?她兀自想着。上一世在宫中有些时日,自真正的永阳公主回来后,什么难听的话她都听过,那些恶意的猜想于她而言,只是寻找自己真实身份的助力。

“如今我老了,也许再挨不过几日,有些事该同你讲讲——”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声音密集、由远及近,似是有数列甲兵骑着高头大马从此地路过。沈清歌听着那铁甲碰撞的声音,还有马蹄在土路上击打的声响。心头莫名地焦躁起来,似乎有什么事情在她不知不觉间改易了模样。

屋外狂风呼啸,山雨欲来风满楼,这样惶急的一个夜,连带着她的内心都有些不得安宁。

莫不是那楚鸾,真的跟踪她,找上了她家门口?

药铺中男人充满暗示性的话语似乎还在耳边回响,但她不信楚鸾只见她一面,就能够想到这处。她早已遮了红痣,出现在他面前时,也不是女儿身。

而且,就算真到了验亲那一步,只消她主动提出和皇上滴血认亲,所有的人就都会知道,她根本不是永阳公主——

上一世,真的永阳公主回来后,不就是这样吗?

那两滴血,根本就不相融!

马蹄声更近了。上一世她听见这样的声音,分明就是在七天之后的白天!她警惕地锁紧茅屋的大门,听见了一阵利器划破黑暗的破风之声。

一只钉着竹简的箭矢,就插在她家的大门外。箭头入木三分,射箭的人必定力道极强。

沈清歌从窗棱处看到那只横插在门上的箭矢,却没看到门外有什么人。她颇为警惕地四顾着,安抚好阿娘,让她进了内屋。阮翠平日里警惕性也极强,不知是不是将喝了药的原因,居然任由她安排,还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门外的马蹄声终于彻底消失,沈清歌深吸一口气,自己打开大门,轻手轻脚的出去。

夜晚的哀牢山极黑。在这一片深不见底的黑色中,她拔下那只锈色的箭矢,竹简应声落地。

夜深露重,箭身上也结满了霜。身后再一次传来破风的声音,她一个急转躲避,另一只锈色箭矢插在了木门上,而她落入一个带着暖意的怀抱中。

“!”

身后那人一声惊喘,沈清歌闪身,背脊在将将触碰到那人时,就被她自己用蛮力移开了。

与那温热一触即分,气氛似乎在一瞬间变得有些剑拔弩张起来,她带着怒意对上眼前的男人——他的一双桃花美目在夜中闪着星光,就连天边悬挂着的满月都无法与此争辉。

“楚公子。”她低低出声,几乎折断手中的箭矢。“箭是你放的?”

这一世的她身手早已大不同于往日。上一世她曾和楚鸾在御花园比试,自己连连败下,那人却红着脸颊打得痛快,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竟是露出了几分少年神色。她当时看着只觉惊诧,更是忘记接他那最后那一杀招锁山壁——结果就是,自己被这不男不女的“宦官”死死压在身下,听着楚鸾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了最恶毒的话。

他说——长公主平日里一定勤学苦练,眼瞧着都能挡我几招了。

沈清歌知道他在暗讽自己功夫不足,当时就被气得脸颊通红,恨不得爬起来给这小子一个暴栗,只是真的爬不起来。楚鸾在她身上压着,居然还有兴致抬起头看落下的梨花。男人接了一片掉落的花瓣在指尖碾碎,朱唇微启,又说,长公主,你看这花瓣,明明还在春三月,却软绵无力……随后,那一双眼睛又移向她,看到她,男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他的前襟在打斗中有些散了,微微敞开。秀美的脸颊映着满树的梨花色,一举一动却还是像毒蛇吐信——好刻薄!

她真的恨死他了。

此时,旧人正在眼前,楚鸾的目的不明,自己却是有些手痒。

“这么晚的时辰,在山中放冷箭,很有意思吗?”

“好冤枉啊。小公子,我分明是替你挡了这冷箭。”天边只有一层浅淡月光,夜太深,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却总觉得楚鸾在这一刻似乎很开心。

“还要狡辩!”沈清歌出手便掏他心窝,一只腿更是伸出去攻他下三路。

是夜,院墙一侧沙沙影动,几只豆娘在草木间鸣啼,间或山间清泉淙淙的声响。二人的影子在院墙上上下翻飞,居然真的过了几招。

“好冤枉啊!小公子,我只是在这山间迷路,又见到此处有一村舍——”

“你下一句是不是要说,正好看到我从村舍里出来,碰巧这时射来一只银箭,你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楚鸾打个太极化掉她伸向他颈项的错骨手,又一后撤躲过了她的毒龙钻,额角都冒出细汗来。

“哪有这么正好的事!”她打得兴起,嘴角忍不住勾起笑容,就连最初的怒意也变得不真切起来。

这次是楚鸾连连后退!

“小公子,冤枉啊!”听到他求饶,沈清歌这才停下手上的杀招。她酣畅淋漓,没注意到月色下的楚鸾面色苍白,待她收了招式,楚鸾身形摇晃,居然直直的往后倒去!

沈清歌连忙伸出一只手去扶他。

“没事吧?”她有些紧张地看着楚鸾苍白的脸,男人的嘴角似乎有血迹,这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他在她面前,一向都是优雅、完美、冷静、云淡风轻……恶劣得像是一只逗弄猎物的猫咪,又像是一条窥伺着猎物的毒蛇。

还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小公子,我真是来救....咳!!”他一歪头过去,居然又吐出一大口血。沈清歌连忙拖着他进了屋舍,竹简在地上掉落着,她先安置好楚鸾,见那人在大厅老老实实躺下了,这才出门去捡落在地上的竹简。

竹简上似有字迹,她心绪不宁,总有不详的预感,收了竹简匆匆地向门内走去。果然——合上大门的后一秒,屋外又传来一阵破风之声。

阮翠在厢房内熟睡,并未意识到外界所发生的一切。厅中躺着个目的不明的楚鸾,沈清歌一时之间有些头大,不知道事情怎会在顷刻之间变成这副模样。

“你……”屋内烛火幽微,知道门外有人窥伺,沈清歌不敢把灯点得太亮,也因此看不清楚他的伤势。竹简在她手中摸了又摸,已经摸出那几个字的门道。

那上面写的是:跟他们走。

她还没摸清这块竹简的含义,那射箭之人又是何居心,就见楚鸾悠悠醒转过来,一双眼睛中还挂着些许迷茫。

“小公子,敢问如何称呼?”

沈清歌紧咬下唇,一种没来由的羞耻感攥着她。

离这个人越近,就越是想起前世的一些事情。上一世,似乎也有这样的一道声音在她耳畔,问她还知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

楚鸾的声线虽温柔,但她听得出每句温柔下的森然冷意。

“沈清歌。”她一咬牙,报了姓名。男子的呼吸一滞,如果沈清歌看得清楚,就会发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沈小公子,在下楚鸾,京城人。”

沈清歌对他点点头,随即想到自己现在正散着发。只是她成年之前衣裳不作区分,统一都是男子样式,楚鸾应当看不出来。

“你受伤了吗?刚才的血……”

“小公子离开后,楚某便找人打听这哀牢山。天色渐晚,本来想在平城内打尖住店,但听得城中人说,哀牢山内也有民居,村民皆好客诚恳——”

“这么晚,你就被忽悠着进了山?未免也太心急了。”

楚鸾的一双眼睛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沈清歌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似乎要透过那双眼睛,看到他埋藏起来的秘密与真心。

她不信他。

“是啊,我生在京城,自幼便向往平城十四景之一的哀牢山区……咳。不说这个,进山之后,我听山中有人窃窃私语,还有兵甲之声,我往草丛中一看,那里居然蹲着几个锦衣卫!”

“我向他们问路,没想到他们以为我是偷听他们讲话的山贼,打伤了我——”

好一顿胡扯。

“伤哪儿了?”

沈清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楚鸾伸出一只手,示意伤在腰腹位置。她摸到他腰腹间那条伤口,毫不留情地按了下去。

“嘶——疼!”楚鸾比她想象中的能忍,也许是忌惮屋内睡着的阿娘,他喊痛的声音很小。

“你真的受伤了么?我观楚公子根骨极佳、功力不浅,受着伤也能与我过招。你说——何人能伤到你?”她又一次按下去,楚鸾痛得浑身都在发抖,可她还是不信。

这人明明和京城内的锦衣卫是一伙的,就算她不知道屋外的射箭之人究竟是谁,楚鸾这家伙也绝对不会是一只好鸟。

只不过,如若锦衣卫真的这么快寻来了这里,留只父皇的鹰犬在身边,似乎——还能当人质。

她摩挲着掌心的竹简,心中已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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