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国九世子府里今日似乎不太平,平日里静得连蜻蜓扇动翅膀的声音都能听见,今日府里倒有了些烟火人气。好像全府的仆从都出动,在这府上来回走动,各种嘈杂声交相迸出,使得习惯了安静的众人更添一份小心谨慎。
郢国九世子宋亦言虽位在末位,却是兄弟中成亲较早的那两个,才二十出头就已分府别住,从宫中搬出自立门户。宋亦言不同于兄长宋亦荣,他的亲事早早就由父亲——郢国之主宋灏钦定,配的是郢国最大世家孟卓的女儿。
原本此举是以强强结合之势让一众兄长颇为忌惮,却不想郢王有他的盘算,孟家亦有自己的算盘,最后的结果可谓一举三得,皆大欢喜。
宋亦言生母淑妃早逝,外戚单薄,世子年幼既无母亲看顾也无祖辈照拂,郢王深知其已无缘大位遂为之说了这门亲事。有大家族做后盾,若将来争权夺利难以避免,至少宋亦言能在孟家庇佑中保全自己。
同时这也是郢王对孟家的震慑:作为郢国最大世家孟家会有应有的荣光,也仅限如此,若想要根基再繁茂也不能够。
郢国上下人尽皆知,无甚根基的九世子与大位缘分最浅,稍有眼光的谋事都不会把筹码下在他身上。此举肯定了孟家的身份非世子不可配也,同时也等于向国人言明九世子宋亦言已从王之位退出争夺。
孟家虽无参权夺利之心,却也不甘任由郢王摆布,只以不喜欢的庶女孟采配之。
孟采母亲原是府里的丫鬟,因孟卓偶然一次酒醉才得临幸有了孟采。孟卓多少有些在意自己一时失策,对孟采母女并不太上心,加之母亲身份低微,她二人在府里的日子并不太体面。
孟采深知她只有抓住未来夫君才能改变这苦闷的人生,嫁给九世子后,她一心期盼着有好的光景,却因宋亦言的淡漠一次次浇灭她的希望。
她改变不了父亲的偏见得不到父亲的爱,她替母亲分不了忧只能看着她因盼不来父亲满是失望愁绪,在唯一重视她的母亲心里她也不是第一位。
她以为她将要获得一个人全部的爱,如今她只是承袭了母亲的悲惨人生,同样将在华丽的殿府中枯萎。嫁到世子府的几个月后母亲因病去世,这世间再也没有人在意她,再也没有人关心她过得好不好。
孟采在看清自己不过从一个火坑跳进冰坑,那冰冷至极的凉浇灭了先前所有美好的期盼,她日日消沉,终是在这一天香消玉殒。
孟采清楚的感受到在她将离未离身体的那一瞬,有样极其温暖的东西包裹住她,像是拥抱着她一样,虽然只是一瞬的感觉,她依旧感动得落泪。
从小跟在宋亦言身边的长随徐真静立在一旁,静静的等待他开口。就在刚刚徐真已禀明太医的诊断:世子妃因忧思过多又未仔细将养恐怕命不久矣。
宋亦言还未答话就见有小婢子跑过来,见了他激动地跪在地上,一脸悲痛用哽咽的声调艰难的说:“世、世子,没了……”小婢子话没说完自顾哭起来。
徐真眉头一皱,带着些不忍斥道:“话说清楚,可是王妃?”小婢子只顾咬着牙忍着泪点头,说不出一个字来。
“去看看。”宋亦言终是开口说道,语调深沉却并无多少悲痛。
出门未走出几步,府里的老管事刘东迎面而来。刘管事同徐真一样,也是宋亦言的亲随。原是在宫中郢王拨给宋亦言母亲淑妃使唤,后淑妃病逝后则专心照看小世子,再后来世子分府别住就做了这府邸的管事。
刘管事朝宋亦言致意后跟在他身后一步之距,缓了口气说:“世子大福,王妃虽未醒转,但太医医治过说脉相转稳,需得仔细调养,已是脱了险象。”
跟在宋亦言身后的小婢子闻言又惊又喜,正待说话见他看了过来,抹了一把眼泪迅速把头低下。
“显是太过凶险,太医先后探了两次鼻息,头次确实以为人去了,后不多时再探又接着把脉才确认已脱了险。”刘管事见一行人脸上茫然,大致猜到事情经过,“定是国之先祖及孟家先祖同时保佑着世子妃平安无虞。”
姜月瑶感觉自己像是被莫大的绝望包裹着似的,幸好只是一瞬。不过她高兴的有点早,在她尚未掌控身体前,有些不太美好的记忆像走马灯一样,在她未感受过绝望的脑袋里过了一遍。这许多压抑的情绪同时向她袭来几乎将她淹没,她像溺水的人从这股情绪里挣扎坐起,大张着嘴巴深深的呼吸。
“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清冷的男声在她床前响起。
姜月瑶也就是这一世的孟采瞪着眼睛,惊魂未定地看向声音响起的方向,她伸手去握男子的手,感受到真实的触感,才终是确定自己真的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体。虽然那些走马灯的往事依旧让她心情郁闷,还是放下心来。
“嗯,我还好,只是有些口渴。”孟采觉得有些口渴,掀开被子正待起来,不知何时进来的小婢子已端了到她床边。她朝小婢子粲然一笑,道声“谢谢”,接过水一口饮尽。
宋亦言确认她真的没事后,吩咐了几句服侍的婢子多尽心便退了出来。他一直如此,哪怕儿时娘亲去逝时,很多人同他说“世子别难过”,他也只想问为什么我要难过。
他没问出那句话,他记得每次娘亲病重时刘公公抱着他常说的话:“若娘娘真的走了,我可怜的世子,将如何是好。”
刘公公是这宫中除去父王母妃以外绝不会害他的人,他知道每一次娘亲病重他二人的伤心,他以为只要自己长大了,也就会知道“伤心”为何物。
可是,如今他已经长成大人,他依旧不懂伤心为何物。
只不过这并不是多重要的事。
婢子见孟采又睡下替她掖紧了被子,看她呼吸平稳才放下心退出去。婢子名唤小织,从七八岁起服侍她,她们在孟府偌大宅邸的深处偏院,相伴了十几载春秋。
记得婚事定下时,小织开心的将此事说与孟采听,她难得的起了兴致,脸上的红晕不只是待嫁女子的羞涩,亦是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小织懂她,她也如此希望那会是不一样的光景,她们不必待在阴影处幻想阳光能发发慈悲,给予他们一些温暖,她们从此会光明正大的沐浴在阳光下。
可是,事总与愿违。
幸运的神明一旦吝啬起来,有人的一生便与幸运无缘。
好像睡了很长时间,姜月瑶以为过了几个月,身子比刚醒来那会轻盈很多,大概已经和这具身体达成了默契。
她下了床在卧房内来回地走动,伸腰弯腿活动身子,舒展还不大习惯的身体。
端着水盆进来的小织见到她下了床还做着大幅度动作,放下水盆大叫道:“世子妃不可啊,您身子还未完全恢复,昨日太医说过需仔细将养。”
姜月瑶见小织如此惊慌停了动作,接过小织递来的帕子问:“所以我睡了几日?”
“自世子走后睡到现在,有十几个时辰。世子妃可是有哪里不舒服么,为何这样问?”小织紧张的看着姜月瑶。
“别紧张,我好的很呢,不信的话我做个倒立给你看。”
姜月瑶作势要表演倒立,见小织惊恐非常,突然想起来她现在是在另一个人的身体,虽然少司同她说过做她自己,可这才一日就变了另一个人确实不妥,耸耸肩膀放低了声音说:“逗你呢,我怕你担心才这样说。不过我真的没事,不信让太夫来看看。”
小织听毕才放下心,请了太医来看。过得几日后,太医才确认孟采是真的好转,准许她下床。临走前还多番嘱咐她凡事放宽心,空闲时多在府里走动活动身子骨等一应事宜才放心告辞。
“小织,你听到刚刚太医说的。”见小织点头,孟采眨巴着细长的柳叶眼笑道,“从今日起就劳烦你陪我在这府中走动活动咯。”
小织笑着点头,看到孟采精神十足,终是确认她病已痊愈,更奇的是之前那些愁闷好像也随着病愈散了不少。
接下来的几日,孟采携着小织在世子府里到处闲逛,因有太医的嘱咐小织甚是乐意,只是上次她病得厉害在一应事物上颇为上心,凡到之处药品茶点一应俱全。之前孟采并不爱出门,因此小织也是头一次见全府中全貌。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常锁四角院中,便以为这天是四角的;如今见着了这府中景色如画,夜里也有不一样的风采,又以为这天大地大,有无限种可能。
小织隐隐地又生出了些希望,只是这次她选择埋在心里,也许她的世子妃她的小姐她从小的玩伴,再也经不起生起希望又失望。
孟采这几日把府里逛了个遍,摸的大差不差。人间么,的确有点意思,不过离嫂嫂所描述的还差得远。
经过这几天的走访,她大概知道府里厢房几间,她住的院子和宋亦言住的院子不在一处却也隔着不远,虽然奇怪夫妻不住一起却也正好,她倒没有为了助人到这种地步;府里虽不如天上的山府葱郁秀丽,亭台楼阁、雕栏水榭交相辉映也颇有一番恬淡典雅的韵味;府里虽清冷肃穆,却有一处极富烟火气——膳房。
膳房主管老杨叔看起来和蔼可亲,在厨房一应事宜上却颇严格,有一套自己独有的驭下手段,因此他带的伙头兵对之又爱又恨。果蔬食材必须是城东早市最早那一批,肉食类则要城北肉场现宰的,炭火需得百户村出来的……
按理世子府吃的精细些理所应当,这些要求实算不得严苛,就是郢国一些大户人家比之讲究更甚,如何这一众庖人、膳夫叫苦连连呢。原是九世子宋亦言不讲排场,家仆一众不足百人,膳房只摊得九人,因此事细繁杂。
一开始孟采对膳食并无要求备的什么便吃什么,吃足一阵子后竟有些刁嘴,遂常来膳房与老杨叔“讨教”。老杨叔颇为感动,认为自己执掌一事得了世子妃赏识,便更加用心,一来二去孟采也就与老杨叔走得近些。
岳湘湘有一处并非夸口,那便是凡间的诸多美食。自从知道膳房这处妙极之地,便成了孟采每天必去的地方,连带着小织也圆润不少。
孟采不无感慨,这人间自有它的妙处啊,虽则凡人要吃五谷杂粮,初时觉得麻烦,真正品出其美味后,方觉天上那几千年过的实在寡淡。
难怪她当时只能跟着哥哥到处疯玩,若当时知晓这世间还有这等妙事,她定周游天地去寻各式美食,也不至于到最后爹嫌哥嫌,人见人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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