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应特地让绿蒲准备了饺子、黄酒、草根汤,放在暖箱里保温,料想容娘和杜若母女在西寺行动不便,平日里又节俭惯了,立冬这样的日子许是也糊弄过去了。
谁知马车还没行个一里路,林风的声音从前面传来:“许三小姐,雪后消融,即便官路也难走的很,万一磕着碰着,属下也不好和将军交代。要不改日再去?”
观应揭开车帘一看,马夫不见了,只有林风叼着狗尾巴草坐在前头,手里收着缰绳。
“林风,你当我是傻子在糊弄吗?”都城去往西寺的官路平坦宽阔,以石条铺就,每逢雨雪,工部都会派人检查养护,观应甩下帘子坐回马车内:“既然有你跟着我,你家将军肯定是放千万个心。”
林风知道自己找的借口拙劣,因为就在不远处,工部派下来的人正往官路上垫土,防止降温后再次结冰。
“况且天寒地冻,万一您来回一趟受了寒,您遭罪,我也遭罪。”但是观应披着狐裘出来,整个人都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张小脸。
观应觉得今日林风的话格外多,担心她出事或许是真的,但更明显地是他仿佛不愿意她去西寺,“你想阻拦我去西寺?”
“啊?哈哈哈,没有!”林风尴尬地笑了笑,被北风呛了一口,“咳咳,属下是觉得,这种小事,属下直接替您送过去好了,省得您跑一趟!”
观应狐疑地看向车帘外的身影,仍是笑着说道:“不必,我许久没有见到容娘和杜若了,正好去瞧瞧她们。”
林风顿觉后背汗津津的,方衡让拦住她,这要怎么拦,她怎么说也是个小姐,总不能让他一记手刀把堂堂国公府三小姐劈晕了带回去吧。
尽管一路上林风放缓了速度,可还是在未时瞧见了巍峨耸立的浮来峰。
观应揭帘下车时,马蹄声由远及近,她抬眼瞧去,方衡身着玄衣纵马而来。
“西寺今日的香火倒是旺得很。”观应望着他笑道。
方衡翻身下马,为她戴好兜帽后牵她下车,“小心耳朵受寒,生了冻疮。”
观应笑盈盈地看着方衡,从披风里头伸出五指,“今天立冬,我吃了五个饺子,耳朵保证不会受冻!”
方衡轻笑,握住她的小手藏在袖中,只听她问道:“你来西寺进香吗?”
“替母亲来取观音菩萨像,冬至宫宴的时候要献给太后娘娘。”
观应只觉方衡的手像是燃烧的炭火般滚烫,被包裹在他手心中的手,没一会儿就热了,听罢她点了点头。
西寺香烟缭绕,梵呗余声不绝。执事见方衡和观应一道前来,眯着双眼微微笑道:“阿弥陀佛,方施主,这边请。”
观应本欲先自行去佛前上柱香,方衡知晓后跟在观应身后,只道取观音像片刻功夫,索性与她一道去佛前叩拜。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般在拜垫上跪拜良久,而是三叩首后站在观应的身后,观应双手合十于心,看着法相庄严的金身佛像问道:“战场上杀戮太多,所以才要在佛前求个心安么?”
方衡负手而立,观应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他的身影里,在观应的身前,香火缭绕,红烛摇曳,蜡泪在烛台上悬而未落,像浸染刀剑的鲜血,尸身堆积成山之下淌出来的血河。
他迟迟没有说话,执事颇有眼色地直接将观音像亲自取过来,双手奉上,“此乃长公主月前送来开光的观音像,施主可要开箱验视。”
方衡揭开匣子,“有劳执事了。”
观应转身时,恰好瞧见匣中的观音像,只是匆匆一瞥,便知这观音像价值不菲,她与方衡淡淡笑道:“走吧”
绿蒲拎着食盒不明所以,观应走的方向看样子是要直接离开西寺,她看了看手里的食盒,又看了看观应,“小姐,您......”
“你原是打算探望章芫母女吗?”观应走得很慢,方衡也顺着她放缓了脚步,觑了眼绿蒲,随口问道。
“可是她们如今不在西寺了。”
“你如何知晓的?”
观应停了下来,敲了下方衡手中的匣子,凝视着方衡的双眸:“林风以雪天路滑为由阻拦我来西寺,我尚可认为是你确实担心我的安危。但当你纵马来西寺取观音像,我便有所察觉。”
方衡看了眼匣子,挑眉问道:“就凭这个观音像?”
观应点头称是,解释道:“如此贵重之物,悬于马身疾驰而归,即便你不信佛,也不会对长公主的心意造次,定然会珍而重之。你本可安排仆人来取,你亲自过来,无非是得了林风的消息,前来堵我,怕我知道容娘她们已被捉拿。”
方衡的脸上露出赞赏的笑容,只听她继续说道:“你对拦下我这件事抱有信心,随后再借口以观音像宝贵,与我同乘马车而归。”
观应脸上的笑意却在说完后荡然无存,她的眼神冰冷,几乎是以命令的口吻,“带我去见她们。”
“我并非有意瞒你,只是认为此事应当在那日就盖棺定论了。她二人身涉柳氏一案,我已竭力保下她二人的性命,但活罪难逃......”
观应看着方衡一字一句重复道:“带我去见她们。”
林风斜靠在马车上,只见方衡冷若冰霜,身后还跟着一个脸色难看的许观应,他立即站直了身子。
观应上了马车后,方衡紧跟着也挤了进来,绿蒲便只能与林风坐在车前,大眼瞪小眼。
两个人面面相觑,在凌冽的北风中打了个寒战,忽然觉得与马车里相比,外面属实是温暖如春,彼此试图用眼神推据了片刻,终于马车里传来一声“去北狱”,林风如释重负。
观应此时尤为后悔在出门前换了这架较小的马车,此时方衡便贴近了她坐着,他的衣袖若有似无地触碰着她的臂肘。
她扭过头去问道:“杖刑还是流放?”
“流放房陵。”
房陵?观应仍旧记得柳氏二人也是要被流放此地,不觉讶然:“和他们一起么?”
方衡点了点头,“下月初一会一起押解上路。”
她掰着指头数了数日子,心中不免忧愁,要等陛下大赦天下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又是寒冬腊月上路,只怕她们会折损在流徙的路上。
“你放心,我已着人置备了冬装给她们,押解的人里也安排了自己人。”方衡看出她的顾虑,安慰道。
观应摇头道:“我总觉得此案没有完全结束,先前我以为是陛下对大柳妃的宠爱使得爱屋及乌,与梁知节和池月相比,柳闻忠和柳闻义所受的刑罚未免太轻了些。听闻朝中此前有不少官员都出言为他们辩解,只是因罪涉通敌,而后都纷纷缄口。”
方衡回忆起当时朝中对此案的议谈,几个人的唾沫星子都要飞到脸上来了,皇帝的脸色就没好看过,于是道:“这些人当中大都与柳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或为姻亲,或为利益,柳氏若倒了,他们也会受到牵连,在事情没有发展到不可控制的地步时,自然是能保就保,当初裴献所涉的私盐案就是如此。”
裴献从寒门状元一路晋升到御史中丞,世家之中嫉恨他的人不在少数,皇帝派他去查私盐案,看中的是他身后没有世族之势。可是也正是如此,他的性子太直了,将案中底细翻了个底朝天,开诚布公地摆到朝堂上来,要将与柳氏勾连的世家官员一网尽扫。
“私盐案是试水,裴大人出身寒门,若保不住就可以弃了。当陛下发现无法将世家一下子连根拔起的时候,便抽丝剥茧,只是正好福嘉公主和柳闻忠、柳闻义给了这个机会。”观应心下生寒,皇帝并不如百姓所说的,是太后扶植起来的傀儡。他厌倦了被世家掣肘的滋味,于是在真正拥有权力后,开始扶持寒门子弟入朝以期双方并驾齐驱,裴献等人在他的眼里就如同棋盘上的弈子。
她忽然想起几个月前在西寺,裴献说谢无咎应当会是秋闱的榜首,而秋闱复试的成绩出来,一甲榜上第一名正是谢无咎,她相信他的才学,也相信过去的科举之中有太多弄虚作假之事。寒门学子的姓名在桂榜上占去半壁江山有余,这或许正是皇帝想要看到的。
那么,皇帝下一个要对付的是谁呢?
沈氏和郑氏都和他们有着姻亲,庆国公和昌国公在此之前也曾为他们辩解,皇帝想要将世家慢慢从皇权之中剜除,需要有最勇猛的武器在手,才能遏制住将来有可能发生的祸乱。
最勇猛的武器,除了被划入禁军的血羽军,就是方家的玄甲军。
她的表情越来越凝重,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裙,指节也因用力泛红。忽而一双大手覆上来,观应怔住,看向方衡:“我......”
“到了。”
观应即刻就要下车飞奔进去,被方衡一把拉住,“怎么了?”
北狱中偶有几声凄惨的嚎叫传出来,这在驻守的小卒看来已是司空见惯。
方衡将帷帽戴到她的头上,仔细地系好绳扣,沉声道:“待会儿你可能要听到些污言秽语、看到些严刑峻法,如果害怕,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有你在,我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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