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立冬

观应立即摇了摇头,鬓间的白玉绞丝步摇“叮啷”作响,然而当抬头对上方衡那双真挚的眼眸,她一下子又红了脸。

“在太后为我们指婚的那年,我已经记事了。身边的每个人都告诉我,将来必须要爱护你、照顾你,我也因此将他们的话当作命令,将看顾你作为我的任务。”

“原来我们经历的这么多事......你不是真心实意的?”观应的声音有些颤抖。

方衡看着她的眼神却没有半分作假,耐心地继续说道:“不,你听我说完。很遗憾,我没有机会陪你长大,再见到你时,你已经从婴孩长成小姑娘了。更准确来说,你的身边有了一个能陪你哭陪你笑的谢无咎,他每每出现时看你的眼神,都让我觉得他对你绝不是简单的朋友之情。两姓通婚,还是天家指婚,多的是没有感情的夫妻,我自以为可以无视他的存在。”

观应将他的手捧在手心,柔软的指腹轻缓地划过手背上的伤疤,双手紧紧握住那只受过伤的手,眼中水汽氤氲,抬起头时泛红的眼角却藏着笑,轻声问道:“你的自以为,被你的感情打败了,对吗?”

泪水在眼眶中蓄不住,蝴蝶羽翼般的长睫轻颤,紧接着那汪泪就凝成珠子滑落下来,落在方衡的手背上,他拂过观应的眼角,叹道:“怎么又哭了?我想,大概在初见时我就喜欢上了你,那样恣意随性、调皮灵动的你。我不想你随我回到东都后,变得整日担惊受怕,以泪洗面。”

观应听罢,难以遏制眼中的泪水,簌簌落了下来,羽睫被泪水凝成一簇一簇的,双眼红通通得像只兔子,她抽噎道:“小时候只遵从自己的心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因为在临江有无咎和裴大人帮我善后,所以哪怕惹恼了先生,只要掉几滴眼泪他就会饶过我。我以为眼泪是利器,可是当我离开临江,我发现并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用眼泪来解决,我现在掉眼泪,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事情,而是觉得忽视了你,和你的感受......”

方衡见她不断地抚摸着那道连他自己都忘了什么时候经受的刀伤,滚烫的泪不断打在他的手背上,于是将她按入怀中,“你在东都仍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会帮你,不论任何事。”

“当真?”观应抽了抽鼻子,在方衡的怀中含混不清地问道。

“不做有违人伦纲常之事。”

观应推开方衡,抹去脸上的泪水,胭脂虽然花了,看上去倒像是有意仿古的桃花妆。她在最里头的书箱中取出一个上了锁的精致木匣子,交到方衡手中。

方衡掂了下锁,木匣雕刻着繁复的花纹,看得出来其中物品的珍重,只是手中分量很轻,大抵是些钗环物什,他往观应眼前一递,问道:“给我的?”

“想请你帮个忙。”观应取下一支簪子,往锁孔中一推一转,“嗑哒”一声锁便开了,只见一枚成色绝佳的玉佩躺在其中。

“代你物归原主?”方衡隐隐觉得这块玉佩并非观应之物,甚至可能是谢无咎的,他在窗前迎着雪光打量手中的玉佩,说完看向眉眼弯弯的观应。

观应将他拿着玉佩的手拉下来,示意方衡将玉佩放归原处,方衡并未多言,撂下玉佩后将窗扇阖上。

“我离开小苍山的时候,无咎将这块子辰佩赠予我,护我平安,我如今也安然回到东都了。我猜想这应当是他的家传之物,于情于理,我都不该留在身边。”观应抬起笑眼,将刚沏好的茶递到方衡手边。

“这合该你亲自归还,家传的玉佩都舍得给你,他对你可真是情深意重。”

方衡的话说得酸溜溜的,他手里也没闲着,接过观应递来的茶,抿了一口,发由内心地点点头,“好茶。”

“难道就许你赠扶摇玉佩么?”观应说来,他和扶摇二人眼波交递的场面在脑海中浮现,他赠玉于扶摇,祝美人扶摇直上,可惜在云海楼一事被揭发后扶摇被人缢杀在楼中。

这书房全然成了个醋缸,两个人泡在里头酸气四溢。方衡轻笑,知她是在故意呛声,捏着书卷在观应的脑袋上轻轻敲了一记,“天色尚早,去江南春么?这个时辰他们还在簪花游街。”

“改日吧,这会儿就不去凑他们的热闹了。我本觉得这是件小事,没有十分必要同你说的,但我想你安心。”

方衡听罢,心中顿觉舒畅万分,欢欣雀跃之情却藏在心里,他不露声色地转过身,他朝观应摇了摇手中的书卷,落下一句“你这儿汗牛充屋,这书我借走了,改日还你。”便离开了问园。

有借有还,他这是变着法儿地找借口再来问园,观应也不想戳破,站在门口目送他离开,方衡没有回头,但瞧他步伐轻快,与来时恍若两人。

初雪渐消的时候,正赶上了立冬,东都向来有立冬吃饺子的习惯,因此难得国公府上一家人坐在了一起。只是柳闻音神色恹恹,许观容和许承赐两个孩子坐在旁边也没了往日的闹腾。

席间气氛压抑,许执信用了两口的素饺,就放下筷子,距离观应上回见他已有三个月之久,他鬓间的白发已蔓延至头顶,乍一看真会叫人以为是哪座道观来的真人。

柳闻音如何不知道许执信心中在想什么,也跟着放下筷子,硬是挤出一个笑容,慢慢说道:“按照旧俗,三书六礼是少不了的,但有太后娘娘指婚,纳采请期这些就省了。但纳征一项,事关两家颜面,妾日前已与哥哥商议过,给观知的聘礼只多不少。”

“乐成伯府上还拿得出多少财货?”许执信自然明白柳氏一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聘礼的事情原本可以私下与他商议,然而此刻柳闻音要搬到席上来说,就是说给留归厅中的每一个人听,上到许执信,下到侍候的仆人。

柳闻音的嘴角轻颤,交叠在身前的双手攥紧帕子,细眉轻挑:“为了观知,多少都是拿得出来的。”

“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很清楚。”许执信指着柳闻音说道:“你也识文断字,既知礼法旧俗,就按照给观知的嫁妆来准备聘礼,而不是让观知落人口舌。”

近年来勋贵之家兴起攀比风气,纳征时增添黄金千两至万两,金银珠宝无数,以箱担数量作比较。可是其中又有拿不出这样多钱财的人家,在箱中填入山石铁块充数,两家的嫌隙就在此时埋下,宪台也常有弹劾这种情况的折子递到皇帝手中。

柳闻音见许执信没有留半分颜面给她,顿时淌下两行眼泪,“妾也是想着姐姐早逝,想要多多弥补观知,没有顾及这么多......”

寡言少语的许承言这时也突然开口:“母亲一片心意,我们心领了,聘礼无关乎多少,只要延昭对姐姐好,才能告慰阿娘。”

母亲,阿娘,立刻就将亲疏关系区分开来,只是在柳闻音成了定国公夫人后,对许执信的称呼也从阿爹变成了父亲。

“父亲,莫要为了女儿与母亲生了龃龉。”许观知走到柳闻音的身边,为她擦拭眼泪,握着她的双手道:“母亲,嫁衣已经缝制得差不多了,可否帮女儿看看还有哪里要改的?”

许执信听到嫁衣,颇为动容,径自离开留归厅,观应起身送行后,瞧着他的身影有些落寞,正要问些什么,柳闻音也起身说道:“我有些乏了,你们自便吧。”

她那副笑脸在许执信离开后就消失不见,立即从许观知的手中抽出双手,许观知像是早料到柳闻音会是这个反应,并未多言。

许观容面露难色,瞧许承赐离开后,才一把抱住许观知:“对不起,大姐姐,二哥哥,我母亲她......”

“母亲身体不适,容妹妹陪我去看嫁衣可好?”许观知轻轻地捏了捏许观容的脸。

“好!”许观容深觉许观知受了委屈,此时更多地是想要弥补她,想也没想地就拉着她走。

“大姐姐的嫁衣,阿娘没有制完,就撒手人寰了。”许承言走到观应身边解释,但转而一想,这位同父异母的三妹妹,日后也没有亲生母亲为其缝制嫁衣,沉声说道:“抱歉。”

“我们也算是应了那句同是天涯沦落人了。”

许观知和许承言尚有许执信的爱怜,但观应自临江回来,鲜少见到许执信不说,但有见着面的时候,他看她的眼神也十分淡漠,与其说是看一个经年未见的女儿,倒不如说是看一个陌生人。

他的儿女众多,又失去挚爱,公主和侯府嫡女,都不是他想要的,自然也对她们所生的儿女无甚感情,观应心想。

见许承言良久没有说话,他伫立在廊下看冬雪消融,露出干秃的枝桠,观应同他行了一礼:“二哥哥,雪消之时最易受寒,还请保重身体。”

许承言见她不是回问园的方向,多问了句要去何处,只听观应回道:“去西寺进香。”

他总觉有什么事情与西寺相关,却在这时怎么也想不起来,心料大抵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目送观应出府后,前后脚的光景也换了身衣袍往平阳侯府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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