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无疑是最难熬的夜晚,比从未抵达此处,哪怕时刻饥肠辘辘还煎熬。不适从胃开始蔓延,心脏紧绷,呼吸急促,随后连大脑也开始抽痛起来。干涸的泪痕在脸上留下瘙痒,连带着脖颈和手背,一瞬间好像得了痒痒病,抬手查看才发现一直握拳的姿态放松伴随着持续的酸涩。
艾米丽感觉自己快死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念头。
她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抵在门口的家具又是怎么被她一件叠一件,最后成为此刻的庞然大物。彻夜未眠褪去盘旋在上空挥之不去的阴郁,此刻只剩清醒,她感觉从未如此刻冷静。
大脑不自觉开始反刍,昨晚刻意回避的场景再次攀爬回中心,她翻身埋头在枕头又想掉几滴泪。还没哭出来,就听到街边不知是谁的自行车铃响起,艾米丽才想起今天还有课,翻身爬起对上镜子里糟糕至极的脸色。
她想起上周看的奇妙小说,感慨自己此刻就像是被吸血鬼吸了半宿血,扑面而来命不久矣的憔悴和萎靡。嘴角尝试被拉起,可惜没成功。
在屋内光脚踱步两圈,清晨的木地板又冰又凉,但感觉和她的脚一个温度。只犹豫一瞬,她决定放过自己,提笔写信请假。趁着房间外还没动静送到楼下门口,正巧碰到个眼熟的孩子,让其帮忙带到学校。
信件一送走,清晨的寒意立马让艾米丽红了鼻子,那个穿戴整齐的孩子不时回头看过来,也不知道那家伙在打量什么,手上动作不停,信件被折起塞进兜里。艾米丽眼睛疲涩,几次用力闭上才放纵般深吸口气。
背后才是今天需要处理的问题。
始作俑者还在屋里睡着,艾米丽看着隔壁房间禁闭的房门,眼睛都快瞪出火星子,她此刻心情复杂。有人从走廊深处的房间探出头朝她招手,她迟疑着看过去,不想靠近,或者说不想面对。
昨晚搬家具的后遗症在手臂留下酸痛的痕迹,脚下的木地板平整坚实,她却像是幻听般恍觉未修整前常听到的吱呀声。门缝里吹来寒风,裸露在外的脚上肌肤很快再次变得冰冷,她想弯腰去摸一摸那块肌肤,但还是继续迈着步子朝那间屋子走去。
心咚咚跳着,越来越响,像是要挣脱胸膛束缚从喉咙跳出再钻进她的耳朵。
太吵了。
她对自己默念,但无济于事。
床头柜上的鸢尾耷拉着脑袋,看样子疏于照料,艾米丽有些不知道该把眼睛放在哪里。屋子里的人四散着,见她进来都轻微动了动身子。有的转了眼睛,有的换了姿势,好似可以借此缓解房间内难言的压抑。
派洛正靠坐在深绿色的布艺沙发上,手上紧紧攥着拐杖,只在她进来时偏头看了眼,又将眼神移回原位。被修剪利落的短发自然垂下,明明一夜未睡,他却好似一根紧绷的弦,毫无疲态。
“艾米丽。”有人小声叫她过去,桌上是一小碟曲奇,昨天新烤的。
艾米丽坐在桌前的藤椅,双腿不自觉并拢塞在座位下的空间。屋子里静悄悄的,没人再说话,此刻任何动静都会打扰这份平静,有人心安,有人心灼。大家默契选择留下,注意力有意无意放在露娜身上,对方正躺在床上闭眼休息,脸色苍白的可怕。
窗子前有一层白纱拢着,上面系着根同色系的布条,没什么遮光作用,众人眼睁睁看着光线一再攀爬,落在露娜的眼睑上。露娜正侧身面朝窗子睡着,眉头紧皱,看起来连梦中都摆脱不了苦恼和肃然。
她是露娜烦恼的原因吗?艾米丽刚默念出这个问题,心里已有肯定答复。
艾米丽从不敢和露娜多对视,她印象中的露娜和此刻一样冷肃。她没在露娜这得到多少温情,毕竟她于露娜而言,一直是麻烦、包袱、累赘……久而久之,她甚至无法凭空描绘出露娜的面容,此刻肆无忌惮的打量是头一回。
露娜就那么静静地躺着,那双眼睛时刻冷静又掺着些道不明的落寞,此刻被静谧挡住,看起来陌生极了,但又引人探往。艾米丽的眼神从露娜的发丝滑到眉眼,再到口唇,她呆呆望着,直到窗台突然站了只唱歌的麻雀,那轻快的叫声将思绪拉回,艾米丽终于有了点实感,这人是她的至亲。
木地板上还留着昨晚的狼藉,被露娜砸坏的碎片已经被扫到一边,粘了灰的干涸血点变成暗褐色,和地板紧密相连。艾米丽将眼神从露娜手上的白布条移到派洛身上,他也皱着眉,脸色难看,一动不动盯着床上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艾米丽娅套着拖鞋推开紧闭的房门,屋子里的人不愿和艾米丽娅搭话,死寂。
“露娜还没醒?”艾米丽娅问得那么自然,仿佛一切稀疏平常。
“她为什么没醒,你心里没数?”有人已经压低声音嘲讽了。
“我说实话也错了?”艾米丽娅伸手抚着自己金色的长发,朝露娜靠近了几步。
“你干什么!”派洛突然暴起,连拐杖都来不及拿,直直站起,冲艾米丽娅低声暴呵。
众人连忙起身一边扶住他,一边拉开艾米丽娅。
“滚出去!”被递过来的拐杖抬起抵在艾米丽娅和床之间,阻止这人靠近一步。
“伤害她的人明明是你,现在装什么!”艾米丽娅极少被这么对待,这声质问好似包含滔天委屈,恶狠狠瞪了派洛一眼,扬长而去,房门也被砰地砸起。
屋里又恢复了安静,所有人都回想起昨晚发生了什么。大家本在一楼恭贺终于凭借自己重新站立行走的派洛,下一秒,酒量奇差无比的艾米丽娅一回来突然冲着所有人发疯,兴奋地将别人紧紧抓着的密码公之于众……尖叫和窒息在一瞬间爆发,好似艾米丽看过的黑白默片,荒诞滑稽又骇人。
和酒鬼争执中,拉架的艾米丽得知了自己的身世。
不,应该说,在场所有人得知了她的身世。
这个被隐藏多年本为报复或泄愤的秘密被捅破,以一种突兀的方式展现在众人面前。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露娜已冲上楼。派洛最先反应过来,他大声唤着露娜,没人应答。
艾米丽匆忙扶着他上楼,先到那间屋子的人已经传来吸气声。被愧疚、恼怒冲昏脑的人直奔崩溃,屋子里本就为数不多的脆弱工艺被砸的粉碎。亲手挑选布置的真心又被亲手毁去,艾米丽望着满地碎片细屑,心想露娜第二天会后悔吗?
直到派洛再次踏入战场,尖叫和唾骂交缠,一切安抚都是枉然,有人催促着艾米丽上前阻止,有人叱责艾米丽娅发疯。她的脚好似千斤重,只望着那两个交缠的身影发懵,迟疑间回头看到被围在中间的艾米丽娅,对方满脸错愕,瞪大着眼睛回望过来,似乎终于明白这场闹剧源于自己……
窗口的玻璃突然被推开,翻飞的白纱朝外飞去,不知风从何处来,吹得众人发丝飞舞,缠在眼前。朦胧间,只见那个身影几乎以一种决绝的方式跃起,艾米丽倒吸口气,绝望地痛叫出声。
翻天覆地的疼痛席卷全身,但那刻心脏失去存在感,只剩鼻息和眼神。
风啊……救救她吧……
直到看到派洛紧绷着身子拽住露娜,他紧咬着牙,额角青筋乍破,死不放松,甚至都没有气力发脾气说难听话,只紧紧拽着露娜不肯松手……
幸好。
艾米丽瘫倒在地。
没人想在这时候触霉头,零零碎碎散了开来,艾米丽看着大家离开,直到房间只剩露娜、派洛和她三人。
“爸……”她开口唤派洛,眼神却落在床上的露娜。
那双禁闭的眼睛好似动了动,两人不约而同屏息凝神,等待审判。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