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俭掀袍坐下,气定神闲道:“怎么,孙道士关在这里还不到一个月,就将女儿给忘了?你女儿叫什么来着?哦,六儿,名字倒是好记。我倒是好奇,这六儿是家中排行老六,还是因为六月出生,孙道士便随意唤她六儿?”
孙千里神色阴了下来:“你是如何查到六儿的。”
裴行俭一笑,悠悠道:“自然是因为……有几分真本事。”
“裴大人果真少年将才。我将她藏在青龙寺如此之久,都只道她是孤儿,被我收养在寺中,无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就连赵呈等人我都不曾透露半分。她自幼神志不清,根本无法开口说些什么,你竟能堪破她的身份,倒是令我为之一惊。你对她做了什么?”
裴行俭歪嘴一笑,没有回答孙千里的问题:“六儿是否自幼便神志不清,孙道士心里比谁都清楚。只是眼下,我并没什么兴致听你讲这其中的缘由。我既已知晓她的身份,亦知道你对她的所作所为。倒是孙道士今日想见我,究竟所谓何事?你刑期将近,难不成是想开了,想告诉我那女妖的下落?”
“呵”,孙千里不由失笑,语气平淡,“你可知我耗费了多少心血,才将那女子炼化成如今的模样?我遇到她时,她已死去多年,早已是一捧白骨。若不是她怨魂还在,给了我充足的时间试验,得以将她从凶尸炼化成妖,眼下很快就能突破成绝,她是我毕生最满意的作品,我又怎会让你们毁去。”
“孙道士自身都难保了,又怎能确信那女妖就能顺利进化成绝?我早晚会捉住她。”
“或许吧,这世间本就没有绝对的成功,百密也终会有一疏。只是裴大人,你行事如此周全,将我们这么多年来经营的这盘局搅的七零八落,就能保证自己胜券在握么?你如今看到的事情也不过是冰山一角,真相你永远也查不完,你的正道在这自私自利的天下面前,什么也不是。”
裴行俭静静的看着他,冷哼道:“那又如何?即便这世道伪善,也不是你滥杀无辜的因由。孙道士是道貌岸然,死有余辜。你如今已是阶下囚,你以为你还能只手遮天,屠了这天下不成?”
“哈哈哈哈,若我寿数绵长,屠了这天下也未尝不可一试,只可惜,我寿数将近,来不及了,不过……”,孙千里幽幽一叹,嘴角挂着抹明晃晃的阴笑,略显讽刺地看着眼前之人:“让半城之人给我陪葬,倒不是什么难事。”
裴行俭眸色森冷,心慢慢往下沉,却还是沉住气故意讥讽道:“怎么,孙道士死到临头,还有口出狂言耍嘴皮子的爱好?这刑牢固若金汤,无论是人是妖,谁也救不了你。”
“哈哈哈哈……”孙千里再次忍不住仰头大笑,“裴大人大可不必大费周章,那女妖是不可能出现的,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你既已查明孙六儿是我女儿,能将如此隐秘之事挖出来,难道就没查出些其它玄奥来?”
裴行俭定定的望着他,一阵沉默。
蹊跷之处太多,只是他一时串联不出什么真相来。
“你果真沉得住气!赵呈会输在你手里,倒也不足为奇。有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知道你对我身上的秘密很好奇,有些事我可以告诉你。只可惜我时间不多了,你时间亦有限。裴行俭,六儿活着,注定只有一个结局。”
裴行俭眸色幽暗,语气喑哑:“你当真想杀了她。”
“我的确没看错你,你是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孙千里由衷赞叹,眼里闪过一丝欣赏,随后又轻言道:“人活着,本就是为了死去。六儿的使命,从出生就注定好了,她没得选择。我留下她,从不是为了当一个父亲。”
“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不如告诉我,你决意牺牲六儿到底图什么。”
孙千里静默一瞬,望着裴行俭的眸光里充满了狠辣,笑容也愈发诡异:“血祭屠灵,以苍生之魂,献祭妖灵,完成大业!”
“裴行俭,你信命么?六儿的命早就写死了,道观倒塌,阵法凸显,从来就不是意外。你们就算将六儿转移到郊外,层层保护,也阻止不了这一切。”
牢狱外阴云忽而悄悄凝聚,遮阳蔽日,阴风刮起,吹走了酷暑的躁意,天地间莫名黯淡无光,怪风狂哮。牢房封闭置于地底,牢内之人谁也没能察觉这方变化。
裴行俭眼神变了一瞬,语气笃定:“只要还未发生,就还来得及。”
孙千里悠悠闭上眼,又恢复了打坐的姿态:“我说过,她的命数已定,谁也改变不了。老道临终前不妨教教你什么叫‘无能为力’,也许经此一遭,你会有些令人期待的变化。裴小儿,你天资异禀,可你能耐再大,也总有力所不及的时候。我的六儿,你护不住。”
裴行俭心陡然一颤,厉声道:“你喂给她的药,有问题?”
可若有异,没道理太医署的人验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你就算查出来,也于事无补了,”孙千里淡淡开口,又忽然睁眼,猝不及防道:“那女妖生前姓张,家人唤她张四娘,被人残害时不过15岁。我落在你手里,既是被你所逼,却也在计划之内。贫道很期待,你是否真的能查清一切,可惜看不到咯。”
裴行俭扬了扬眉,蹲下身盯着他,戾气到底没能藏住:“能将你这幕后恶人绳之以法,我便是替天行道。你放心,我定不会放过那女妖,可惜了,你不仅活着看不到,死后也不可能留有完魂。你们如何对待傅侍郎,律法就将如何严惩你,挫骨扬灰,孙千里,这便是你的结局。”
孙千里目光一厉,眼里充满了透骨的狠与恨:“你以为我会怕么?哈哈哈,我死,才是一切的开始!裴行俭,这局,我输却是赢,你赢却是输。”
裴行俭心慌不定的离开牢房时,才惊觉外面的天变了,无数阴云正在凝结,往西南方向飘去,那气息中,有浓浓的黑阴之气。
他心下一寒,赶忙翻身上马,追随阴云往郊外的皇家山庄疾驰而去。
天气骤然大变,眼下才未时,城内却陡然阴暗下来。长安城的百姓不由有些惊疑,纷纷驻足抬头望天,不少小贩低头开始收拾东西,打算在这场暴风雨来临前赶紧返回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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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乐熙房门紧闭,侍女全被遣走,以为她与崔思弦用过午膳后要小憩片刻,不敢进入打扰,却不知赵川正躲在屋内。
自那日郑乐熙与孙六儿共同入梦之后,赵川便在裴行俭的授意下,开始寻找袁莺的下落。当日他便与吴殷在青龙寺后山问灵,只得知袁莺侥幸逃出青龙寺这一线索,其它再追踪不到。
然而眼下这个消息他暂未告知阿乐,未确切知晓那姑娘的生死,他不会轻易让阿乐空欢喜一场。
赵川神不知鬼不觉潜入郑宅,纯粹只是替他家七哥跑一趟腿。
这几日,为避免郑乐熙与孙六儿共情后,神思不属入梦不稳,赵川一得空就会送些五色糕来。他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故而每次都是悄悄翻墙而入,将东西交给冬安就溜了。
然而今日,冬安接过东西,却将他“请”入屋内。
等郑乐熙和崔思弦说明来意,他才知这两个丫头是在打探刘寒冰的事情。也怪他们粗心大意,从河南回来后,几人又陷入青龙寺的大案里,一时竟将这事给忘了,眼看刘寒冰就要守孝结束回长安,两人心里没底,自然是急了。
但这事到底有些难以启齿。
那日,他埋伏在刘宅将吴思远逮捕归案时,未曾想竟和探子大眼瞪小眼,在屋外活活听了大半个时辰的活春宫。吴思远花样极多,不多时屋里便呻吟声阵阵,各种奇怪的暧昧声不断传出,赵川脸都快气绿了,恨不得一剑杀进去。
他到底年纪轻,捉妖勇猛,却在男女之事上青涩无比。他脸皮薄,硬生生等到两人事毕才带人闯进去。
一想到那夜的难堪,赵川不由轻咳一声,莫名觉得脸上有些发热:“这刘二姑娘,除了几个月前迫害阿乐之外,并未行过恶。与吴家父子所犯之事更无干系。说起来,她也算是此次大案里的受害者。”
受害者?
“对。几年前,她随生母回到河南养病,就被吴县令之子吴思远给……给侵犯了。”赵川小心翼翼地瞄了眼两位姑娘的神色,继续平静道,“她祖母为了一家的荣华富贵,暗中收下吴家给的好处,默许了吴思远对刘二姑娘的所作所为。她祖母又拿生母的安危威胁刘二姑娘,逼迫她委身给吴思远做外室。”
郑乐熙和崔思弦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沉默不语,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虽之前已从裴行俭的话中猜测出一二,但进一步从赵川口中听到如此不堪的真相,心中难免有些震撼。
“刘二姑娘的母亲知道这事后,寻死觅活多次,想让女儿逃离河南,逃离刘家,可刘寒冰受人威胁,又被人暗中紧盯,根本逃不掉。这些年,她每次独身回河南,名义上是去陪伴生母,实则是被她祖母送到吴思远的身边。此次吴思远落网,也是从刘寒冰的屋中带走的,故而她也受到些许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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