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狱中盘问她时,她什么都没说,也许是难以启齿,也许是想求个解脱吧,既不认罪,也不自救。至于方才我所说之事,其实是她生母以及身边的侍女不忍她无辜获罪,哭诉给各位大人听的,后来官府也核查过,还盘问了吴思远,这才解了她的嫌疑。”
赵川说完,迟疑地扫了两人一眼,有些犹豫是否要将后面所发生的事情继续托盘而出。
然而崔思弦脑中却是清明的,同情刘寒冰的遭遇是真,可刘寒冰谋害阿乐也是事实。她在失神片刻之后,直接问道:“那裴大人可查清楚,刘寒冰为何要谋害阿乐?可是吴家人指使的?”
赵川心中一叹,便也不再隐瞒,摇了摇头道:“非也,这事说来也话长。刘寒冰谋害阿乐姑娘乃一念之差,理由……据她自己招认,是因为嫉恨阿乐。”
郑乐熙心中一骇,眉头不由皱起。
嫉恨?这从何说起?
赵川想起那日在狱中见闻的一切,眼见一个恬淡知礼的姑娘被权贵被亲人必逼到如此下场,心中多少有些唏嘘。
那时,刘寒冰还呆坐在牢中,面无表情,只有在提及郑乐熙时,眸中才有些许鲜活。
七哥问她,为何要对阿乐使用引妖粉时,她眸中闪过一丝讶然,但很快,神色又慢慢黯淡下来:“那引妖粉是我从吴思远身上偷来的,那天也是第一次用,后来见她无事,我还以为自己失手了,没想到她背后竟有裴大人相助,她当真是命好。可是凭什么?”
裴行俭莫名其妙的看着她,并没有接话。
刘寒冰颤着身子,泪水已顺着脸颊滑落,歇斯底里道:“凭什么她遭遇不幸,身边都是爱她护她之人,她掉落地狱,会有无数双手将她托起。她有祖母疼爱,有父亲保护,有姑母怜惜,有阿姐真心以待,就连工部尚书、我的祖姨父,都对她另眼相看,可我呢?父亲没了,母亲病重,祖母卖了我,阿姐欺侮我,吴思远无数次侵占我的身子,日夜折磨。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对待。”
“那郑乐熙又做错了什么?你的悲愤竟要用她的命来弥补?”
听完刘寒冰的说辞,裴行俭轻嗤一声,冷淡呵斥道:“你是你,她是她,你不甘自己的命运,你该去反抗,去找伤害你的人讨公道,而不是残害无辜,让作恶者继续逍遥,让无辜者成为你泄愤的工具。”
“你们一个两个遭了罪就要找郑乐熙质问,欲取她性命,郑乐熙是有多倒霉,她到底有任何对不起你们的地方,努力活着竟成了她的罪过?”
他说的是你们,不只是你。
刘寒冰又何尝不知,她不过是一时邪念起,被怨恨操纵失去了理智,如今深陷囹圄,她自知理亏,视死如归般喃喃道:“裴大人想如何处置我,我都认。”
然而裴行俭还未拿定主意,刘寒冰的生母却拖着病躯,闹到官衙,声称七哥无凭无据胡乱扣人。
细究起来,他们的确没了人证、物证,引妖粉用过即消散,那道士乃江湖混子,引妖反被追踪后吓得逃离了长安不知去向。
虽然刘寒冰自己认了罪,可生母为了救她,硬说是女儿遭遇了不幸不想活下去,故而胡言认罪。为了求官府放人,生母竟当堂服毒自尽,当时裴行俭不在,周堔负责处理刘母的纠缠,赵川当时也在场。
“我家冰儿这一生太过可怜,若不是我,她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民妇恳求大人原谅她这一回,她的罪孽我来抗,她所陷害的那姑娘,民妇用我这条贱命来赔。民妇只求大人,放过我的孩子,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她的日子还长,求你们别毁了她!”
说完,她猛地一头撞死在县衙公堂上。
一切发生太快,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赵川垂眸道:“后来刘寒冰就被放了出来,这是当时在场的几位大人商议后的结果。这件事从情理上不太好处理,七哥也没法子,只说一切等刘寒冰守孝完回长安再做打算。无论如何,刘寒冰总要亲自跟阿乐姑娘解释清楚,求姑娘一个原谅。”
“总之,你们也别担心,七哥在刘寒冰身边安排了人,她对你们已经没有威胁了。”
郑乐熙心情有些沉重,终究有人因为此事丧失了生命,她忽而感到一阵烦躁,不想再去面对这个话题。
赵川见事情交代完毕,作势就要告辞,谁知掀开窗户,见外面阴云浓厚绵密,阴气急往郊外而聚,天象倏忽奇特,他心中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急急跳上屋檐,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忽然转身心慌道:“你们两个千万待在家中,不可乱跑。冬安,照看好你家小姐,护好了,要寸步不离。”
冬安撇撇嘴,不悦的嗯了一声,赵川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郑乐熙听到声音,心中惊疑不定,和崔思弦打开门一齐走了出来,站在廊下愣愣的看着阴鹜的天色,心莫名狂跳的厉害。
盯了片刻,不知为何,她眼前竟有些天旋地转,仿佛天与地在慢慢颠倒位置,上倒下,左颠右,郑乐熙意识尚且还清醒时,只模糊看到阿姐和冬安惊慌失措的身影。
“阿乐”
“阿乐”
崔思弦和冬安齐齐扶住忽然晕厥在地的郑乐熙,面色遽变,声音苍促道:“快叫大夫,去叫二姨母,快,快!阿乐你醒醒,你别吓我,阿乐!”
郑乐熙仿若坠入沉沉的黑夜,身子不住往下坠。她看不清阿姐,看不清冬安,看不清任何景象,耳边只有凄厉的风声,很快她便失去了意识。
-
裴行俭赶到皇家山庄时,除却天象异常外,院内并无异样,几位护在孙六儿周围的高僧,神色万分警惕,面容严峻,可奇怪的是,他们并未察觉任何阴诡之气围绕在孙六儿身边。
孙六儿并无异样,也不知她是否被眼前这诡异景象给吓到,面色惨白。
裴行俭亦惊疑不定,脑中不断闪过方才与孙千里对话的点滴,来来回回,反复盘旋咀嚼,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六儿的命早就写死了”
“我说过,她的命数已定,谁也改不了。”
“道观倒塌,从来就不是意外”
“只可惜,我寿数将近,来不及了”
“血祭屠灵,以苍生之魂,献祭妖灵,完成大业!”
“你们就算将六儿转移到郊外,层层保护,也阻止不了这一切。”
“只可惜我时间不多了,你时间亦有限”
“我死,才是一切的开始!”
“老道临终前不妨教你、什么叫‘无能为力’”
“裴大人该走了,你没有多少时间了”
“……”
他如此笃定六儿必死,究竟打算如何做。
裴行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孙千里的行动或就在今日。他为何要引他到狱中,又说了那么一番意味不明的言语?裴行俭在脑海中将那老道的话反反复复的拆解拼凑,仔仔细细回忆,却实在找不出破绽……
不对!
裴行俭瞳孔骤缩,脸色发青。
孙千里被他囚在牢中,内外看守都是他和周堔极其信赖之人,不可能背叛。那孙千里是如何知晓,他们将孙六儿从青龙寺转移到了郊外?!
一旦有不对的苗头,其它话语便有了怪异之味。
他反复提及自己时间不多,究竟是指刑期将至,还是……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急至,“吁——”的一声急音,冲破了院内的紧绷。
一个侍卫匆匆跳下马狂奔至院中,是周堔的护卫蔡七。
“裴大人,孙千里…他…他自…自戕了,”蔡七气喘吁吁,原地扔了一颗惊雷,“那孙千里体内埋了蛊毒,似是自毁经脉从而毒发身亡,我们发现时,他鼻中爬出了一只蛊虫。”
自戕?!蛊虫?
裴行俭心猛地一沉!
正准备抬脚离开,身形突地一顿,难以置信的转身看向孙六儿,心沉到了谷底。
只见她面色灰暗,呆呆的看着天穹,望着那片聚集在她头顶的阴气,目光空洞。然而她似是心有所感,忽地回头朝裴行俭看了过来,旋即露出一抹凄惨友好的笑意。然而顷刻之间,她犹如一只断线的风筝,两眼一翻,身子重重跌倒在地,再没醒过来,孙六儿傀儡可悲的一生终于了结了。
了结了么?
裴行俭眼见一只蛊虫从她颈脉处钻了出来,没一会儿便四脚朝天一动不动。他蹲在地上,面如菜色,双拳紧握,良久才双指往疯女六儿鼻息处探去,人已死。
是蛊,子母蛊。
须臾间,阴风四起,往四面八方冲撞而去,天地间灰沉一片,乌鸦遍地,院内之人无不惊惧眼前的变幻,眼睁睁地看着眼前一切发生,血祭屠灵,以苍生之魂,献祭妖邪。
血祭屠灵阵竟因孙千里和孙六儿之死,启动了。
他们所有的防备与小心谨慎,此刻看来反倒成了一场苍白的笑话。
裴行俭面色破败,耳边呼啸的阴风密密麻麻回旋着孙千里的嘲讽:
“我死,才是一切的开始!”
“裴行俭,这局,你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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