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了凝神,任由好奇心牵引手指探入衣袋内。
手心摊开时,一枚塑料胸牌静静躺着。
南淮第一中学。
20120801。
爸爸。
不知是有意为之,抑或朋友间的恶作剧,塑料壳内蓝底薄纸片上的照片和姓名,已被顽童般的涂鸦覆满。
卡通贴画上,戏谑写着「爸爸已登基」,而姓名被「爸爸」粗暴替代。
白洛虽未看清正脸,但凭一枚搞怪风的胸牌,能猜到男生性格上应是个搞笑男。
后来,这件迷彩服被她珍藏了许多年,哪怕来杭港上大学时,亦被她特意收入行李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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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如酒微醺,朦胧得像冬夜透过摇曳的灯火,眺望老巷忽明忽暗的影。
白洛阖上双眼,任由酒精迟缓神经的知觉。
恍惚间,耳畔飘来好朋友醉醺醺的呢喃。
“阽,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高三八班的少年吗?”
“你的未来不该一片光明吗?”
未来不该是棵参天树,荫蔽整片天地吗?
所有人都笃信他的人生该是坦荡光明,白洛如是,薄阽亦曾深信不疑。
可在父母欺骗面前,他输掉了一腔孤勇和天真。
褪去少年清朗的壳,内里是不知所措的空荡荡。
未来一片空白。
窗边光影尽是水波晃动的蓝调灰。白洛小抿了一口鸡尾酒,小幅度侧了侧目。
沙发角隅不知何时多了个人,没骨头似的窝在阴影中,下颌隐入光与暗的交界线。
挺颓的。
原本阖眼假寐的人影,闻声却懒懒牵起唇角,弧度渗着嘲意。
“你谁?”
原本醉意朦胧的阿伊莎被他的话瞬间刺醒。她从不妄想他会记得自己。
当年一张被少年气浸透的脸,热烈、无畏、骄傲得近乎莽撞。
所有的棱角皆朝着天空生长,未曾沾染妥协的灰影。
此时此刻,却将好磨成坏,把上升扭曲成坠落。
命运拽他沉入了泥泞。给了他暴雨滂沱的黄昏。
“阽,你的未来不是这样的,不是要考国际第一学校吗?不是要当一名外交官吗?”
怎么选择了禁毒学?
又执意当卧底警察?
沉陷于沙发黑影的人,指间不知何时被人塞入一柱细烟。
冷冷掀了掀眼皮,一片暗调内,他的眼睛像一片烟灰色的雾。
危险晦暗,神秘莫测。
“用你管。”
不知是包厢吵得慌,抑或闷得慌,烦躁起身离开了。
白洛瞥向神色黯然的阿伊莎,对方却倏然起身追了出去。
似是不甘心。
她怕阿伊莎出事,正欲起身相随,左肩倏然一沉。
一道温凉的力道按住了她。
“我去吧,正好有事找她。”
包厢光线晦涩,衬得妆容精致的卢妃妩媚动人,嫣红唇瓣微扬。
“你坐我的位置,和她们玩会游戏吧。”
周遭面孔皆陌生,白洛不太习惯。
可有人不依不饶怂恿她。
“来呗,自己一个人坐着多无聊。”
“对啊,又不是什么过分的游戏。”
“别是不敢吧,该不会怕被问出什么秘密吧?”
包厢左侧落地窗透亮,巷弄破败的点点灯火,毫不吝啬攀上白洛冷冰冰的五官。
她不愿无端生事,压着性子忍了。
沉默挪向卢妃背对包厢门的位置。
“随便抽一张喽!”
邻座的女生一脸看热闹的模样,把玻璃桌中央的卡牌往她面前挪了挪。
白洛对游戏的规则浑然不觉,只依言自牌堆中拈起一张。
卡牌翻开,红桃A。
“阿修,红桃A对应什么问题来?”
“给男人第一次送礼物是什么时候?”
一群人的目光定定凝着她。
有人不加掩饰嗤笑。
“切,没意思。”
“谁没给男人送过礼物啊。”
窗外风声沙沙作响,几乎盖过白洛淡淡的陈述声。
“高考前一周,给讨厌的人,送了一枚戒指,内圈刻着我的名字缩写。”
“讨厌的人还送戒指?”
“挺奇葩啊。”
包厢中央两桌游戏,靠门一桌叽叽喳喳。
以至于浑然不觉开门声。
来人寻了个隅角,身子一瘫,连衣帽一遮,漆冷的瞳眸一闭。
绕有兴致听自己小指上那枚尾戒的来历。
“然后呢?”
“他知道是你吗?”
“我们不认识,是我单方面讨厌他。”
准确说,是艳羡他,艳羡他生长在爱里。
后来,因羡而生厌。
当一个人无法触及自己的影子,便会憎恶那片过于明亮的光。
而他的盛开让她荒芜,羡慕成了厌恶的替身。
“那他收了你的戒指吗?”
“不能收吧,谁会平白无故收戒指啊。”
“就是啊,肯定是只有喜欢她才会收的。”
“我不确定。”
白洛颤了颤睫毛,凝眸窗外模糊的夜景。
记忆溯回至薄阽收留她的那夜。
彼时,她分明瞧见他小指上缀着一枚尾戒,与她那枚竟似镜影相映。
知晓自己所择的不过是市面上最寻常的款式,既能入她指畔,自然不难入他眼底。
所以不确定。
且按照他疏冷的性子,那封情书怕连半眼都未及入目,便已化作垃圾桶中一文不值的废纸。
而戒指是无意间滑落,绝非有心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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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6月1日,儿童节与暴雨相遇。
整个南淮被浇了个淋漓尽致。
行道路坑坑洼洼处,漂浮着被雨水打落的金黄银杏叶。
潮湿的雨水汽肆意泛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南淮一中的四周遍布着各种小吃街。白洛的晚饭是在一家毫不起眼的馄饨店解决的。
单薄的身影孑孑而行在雨夜中。独行已是常态,逃课时的网吧或天台孤坐,总比教室更自在。
南淮全城光影幢幢。高楼灯火千万盏。
而她是一盏被遗落的街灯,亮着,却不属于任何电路。
只是无数个“路人甲”,是灯光扫过时短暂存在的影子。
校服的衣角被晚风掀起,又重重落下,裹住她单薄的肩胛骨。
她辨不明黑暗中的轮廓,恰似辨不明未来的形状。
今夜她鬼使神差般,安安分分按时回校。
街角的陋巷岔口,一盏老式路灯忽明忽暗闪着。
青砖墙上斑驳的爬山虎,被车灯一晃而过。
她听见巷道尽头传来清晰的女声,语调傲慢而强硬。
“今晚务必把这封情书送到他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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