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权在白洛手中。
谁输谁赢皆是悬念。
夜色沉甸甸吞没包厢。散场的人群跌跌撞撞而出,鞋底踩过瓷砖上的烟蒂,迸着“吱吱”的声响。
高楼大厦外,杭港的行道树间翻涌着一场场夜雨。
霓虹下雨路纵横,一路泛滥的水影。
卢妃执意要送白洛回家,白洛推辞,却被她温声劝住,只得在厅内等候。
电梯门口聚着一群人,有人酒未尽兴,拉着朋友醉得一塌糊涂唠唠叨叨。
邬凯却如同消失了一般,不知去向。
薄阽倚着冷冽的大理石,单手掐着半截烟,似是喝多了。
沈辞肆伏趴垃圾桶,干呕声此起彼伏,冷汗顺着下颌滴落,发梢凌乱黏于颈侧。
夜风吹皱门口一滩雨水,卢妃将车泊稳于会所檐下。
自后备箱捻取几柄骨伞掷入一人群掌心。又特拈一柄绸面大伞递予白洛,示意她先上车。
白洛觑见车距门廊不过咫尺,众人伞影寥落,便将伞柄推让他人手中。
深夜的光线是灰度的,雨水晦涩了一层,成了暗调灰。
车厢内冷风徐徐,空气流一股接一股的,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雨水模糊了车玻璃,一痕一痕滑落。
“咚咚咚!”
有人敲了敲玻璃窗。
白洛以为是卢妃携着醉醺醺的沈辞肆,指腹按下解锁键,车门无声滑开。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薄情危险的五官。
路灯光刺透层叠雨声,滚落咫尺人殷红的眼尾上。
眉骨下一双半醉半醒的眼睛,像是一只暴雨夜中迷途的丧犬。
可怜兮兮的。
让白洛失了神。
大一大二无数个雨夜,她与他擦肩而过时,脑海中总会不自觉浮现一个问题。
「他也被人抛弃了吗?」
老城区的一切皆是破破烂烂的,千禧年遗留的老楼居着两类人:
一类是跨省而来的务工者,在异乡的砖瓦间讨生计。
一类是为梦想南下的漂泊者,拿青春抵押。
以及他们这种苟活着的人。
她其实挺佩服薄阽的,独自经营着一家酒吧,每晚顾客盈门,生意火爆。
有钱,有颜,以及一群狐朋狗友。
唯独没有爱。
而她截然不同。
兼职所得几乎尽数汇入母亲的账户,真心相待的朋友屈指可数。
除了一张素净的脸蛋。
可又有什么用,反因漂亮遭受谣言的中伤。
她的一切东西皆背刺她。
唯有薄阽例外。
他对她的每一份好,她会一直铭记于心。
杭港。老城区。南风巷。出租屋。少年。
是她破碎的不能再破碎的人生中,唯一一抹不会生锈的光。
不知道拿什么还,唯余一颗真心惶惶欲捧。
可真心太昂贵了。
她赌不起。赌不起他拿生命陪自己。
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等常六来找自己……
她望不透迷雾中的道路,亦望不透前方的黎明。
沈辞肆醉意沉沉,一呼一吸间,封闭的车厢内浓浓的烟酒气。
狭窄的后座一片潮湿的昏暗。
白洛走马观花般望着灯火缭绕的夜景,忽觉肩膀一沉。
慢半拍侧侧头,对方潮湿的发丝杂乱糊贴她的额角。
有点痒。
同居一室的日子内,他们早已习惯了彼此的呼吸与温度。
此刻,在第三者的目光游弋的密闭空间内,无意的触碰竟生出几分暧昧。
是车厢的逼仄放大了感官的敏锐?
失神间,卢妃惊诧与温意的提醒声回荡于黑夜中。
“洛洛,别叫醒他了,我向你赔不是,他起床气很大,叫醒他可能……”
余音未尽,白洛若有所思点点头,表示理解。
__
所谓戾气,她倒是觉得他睡意沉酣。
曾有一日清晨,她的手机铃声突兀响彻,疏于关闭的静音模式,而将两人一同惊醒。
对上他压着一股子起床气的睡眼,她小心翼翼说了声“对不起”。
薄阽却只是默默无言,起身套上了一件卫衣,径直出了卧室。
待她走入客厅时,餐桌上已摆着煎蛋与热粥。
戾气与温存,本是矛盾的共生。
__
轿车在老城区崎岖不平的道路上飞驰,沈辞肆因车子的剧烈颠簸,迷迷糊糊嚷着要吐。
卢妃眸色一沉,狠心将车刹停上坡路的积水处。
无暇顾及窗外淅沥的雨丝,利落熄了引擎,旋身推开副驾的门。
急匆匆攥着他的衣领半拖下车,拽着人踉跄前行,直至垃圾桶铁锈味的阴影中。
车内薄阽不知是真睡,又或装睡,湿黏黏的手臂紧贴着白洛的小臂,潮湿的体温透过皮肤渗入血脉。
他的发丝很软,经久不散的茉莉香缠绕她的鼻息间。
车厢外是一片灰调的夜色。
白洛见沈辞肆很难受的模样,加上距离南风巷不过一箭之地,实在不好意思再劳烦卢妃。
欲唤醒身畔人时,不知何时醒了,舒舒服服枕着她的颈侧,一双勾人的眼睛定定凝眸她。
吓她一跳。
“你醒了。”
白洛呼吸沉沉,低垂的睫毛坠下一小阙阴影。
“到哪了?”
人不知处于清醒,又或混沌,醉意在冷白的侧颊洇逼淡淡的胭脂色,酒意入眸潋滟迷离,靡靡艳艳。
“还有一段路就到了,我们走着回去吧。”
白洛望了眼雨雾中倚桶呕呕的沈辞肆,敛眸提议。
她揣度他尚未到酩酊大醉的程度,尚能走路。
醉意朦胧的人似有所觉,忽而骤推车门,纵身没于淅沥的雨帘中。
白洛方欲向对街卢妃唤一声,两辆天蓝出租车破雨疾驰而来。
水雾隔绝了模糊的视线。
彼端,薄阽踽踽独行,踉跄拐入一隅青石板巷陌。
她心绪难安,疾步追蹑而去,匆匆向卢妃递送一条消息。
[我先走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拐入摇摇欲坠的街巷时,又吓她一跳。
旧厂房的顶棚筛下一束昏黄的光,斑驳旧墙畔懒懒倚着的人影颀长。
风声过眼,卷走他睫毛上一缕透明的颤栗。
隔着茫茫雾雨,两人无声对视。
“白洛。”
“你觉得我们同路吗?”
薄阽的瞳色是高浓度的黑,湿漉漉的像一片雾海。
晚风潮乎乎扑打着脸颊。白洛的黑睫扇了扇。
一头冰蓝色的发丝湿哒哒,被水浸得全部塌软,粘得发热。
她立足月光的阴影中,静静望向顶棚黑影处的少年。
单色调泛滥的世界,影子重重。
可谁与你重叠。
鬼使神差地,她摇了摇头。
她和他不重叠。
分不清是在质疑是否同路,抑或默认彼此方向的背离。
深夜有摆摊回家的大妈,穿着雨衣骑着敞篷三轮车。
暗淡的照明灯掠过电线杆上花花绿绿的海报,掠过街巷内两个难以忽视的脸孔。
倚墙而立的黑T少年,指间不知何时夹着一根烟。
腥红的火星,冷狂的燃烧。
“啧。”
“走了,回家。”
烟被他叼在嘴里,逆着光潮步步侵近。
一身反骨不驯,永远十八岁。
灰暗的天 ,细绵的雨。他的手指圈扣她的腕骨,力度与那夜别无二致。
他抱着岁岁在楼阶下候她迟归的身影,她因雨地湿滑,趔趄时攀上他小臂的力度。
同样的指骨发颤,同样的指节泛白。
一人在前,一人随后。
彼此踩着混浊水洼内的月影,一步一伤,步步成殇。
苦夏天。
万物皆潮湿,连同感官一起,长出了霉菌。
没有太多顾虑,没有层层束缚,该是何等妙趣横生。
可惜,夜雾吞没了所有岔路,未来成了单行道,尽头是镜中的自己。
既然看不到未来,不如一同萎靡堕落。
堕落是止痛剂,献给这座城市永夜不眠的胃。
漫长的寂静长夜,等一场永不降临的黎明。
等他们看透彼此眼中的水雾,等他们看清自己内心真正渴望的:
爱情。亲情。友情。志业。理想。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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