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患有先天性芋头过敏反应,但凡沾染分毫,便会引发全身性应激反应,重时可致窒息性休克。
可他不想扫了她的兴。
毕竟女孩第一次准备晚餐。
到底是喜欢占据了上风。
过敏就过敏吧。
“你尝尝味道还可以吗?”
白洛迎上他阴恻恻的眼睛,眨了眨长长的睫毛。
冷色调泛滥的出租屋,晚风吹了又吹。
两人相对而坐,一张简易折叠桌成了歪歪扭扭的岛屿。
“怎么样,喜欢吗?”
白洛咬着奶茶吸管,平日冷清的一双眼,此刻盛了点点烟火,安安静静望着一脸凶煞的少年,慢条斯理咬了一口芋泥三明治。
舌尖上绵软的芋泥化开,甜味藏着沙沙的颗粒感,发腻发苦。薄阽滚了滚锋利的喉结。
抬眼,正撞见她睫毛沾着水雾似的眨动,大约是窗外雨气渗入的缘故。
“喜欢。”
喉咙隐隐灼烧,却鬼使神差说了违心话。
不喜欢芋泥。
喜欢人。
却爱屋及乌,爱她的灵魂,爱她与世界碰撞的痕迹。
是明知危险,却甘愿吞下的苦果。
“嗡嗡嗡~”
白洛未及言语,斑驳桌面中央的手机,毫无预兆嗡鸣。
屏幕上明晃晃的消息一闪而过。
[想你了,去找你好不好?]
备注是小叔叔。
直直刺入两人晦涩的眸底。
秒秒钟,世界阴云般压城而至的黑暗。
少年的眼眸黑不见底,是深渊,是凉薄无心,是永远无法触及的孤岛。
他的“好哥哥”真是穷追不舍。
“回他啊。”
声急且不耐。
直觉告诉他,她要离开。
暗色的霉巷飘着馊水味和潮雨味。出租屋的窗框裁下一片灰空,暖黄灯火蒸腾人影。
白洛的心脏莫名刺痛了下。
不是为手机屏幕上突如其来的卑微消息,而是面前眉眼凶恶的少年。
为他真真切切疼了下千疮百孔的心脏。
“薄阽,我要回老家住一段时间,暂时不会回来了。”
终是抿了抿唇,实话实说。
原已订妥明日返航南淮的车票,不料小叔叔的消息骤然降临。
她心中了然,商彧的简短问询绝非虚言,必已付诸行动。
估计已在南风巷的巷口,格格不入泊了一辆惹眼的商务车。
恰逢返乡祭父的契机,她欲再与商彧剖明心迹。
她不愿撕扯至难堪。
毕竟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共同走过的路太长了。
薄阽一身戾气几乎凝成实质。
“随你。”
他哼笑一声,将桌角的打火机往掌心一抛,精准接稳后又转了个花。
两人沉默,世界冷寂,雨声成了唯一的对话。
窗外的银杏叶正一片片坠落昏雨里。
少年的心脏正一寸寸溃烂永夜中。
灼痛灼腑,血肉凋零。
他就知道,他在她心里永远不及她的小叔叔。
世界太大,而他太小,小到不存在。无人救他,他也不想被救。
“薄阽。”
风吹涌让人沉醉的气息。心像被捏了一把,酸涩感直冲眼眶,白洛不知怎的红了眼。
分明一个冷情冷心冷血的人,却为他次次湿了眼睛。
却为一个摇摇欲堕的少年动了真心。
不该的,不应该的。
动了动唇,音调低涩。
“我…走了。”
不需要携任何东西,白洛只是将身上的连衣裙换作了白T黑裤。
连衣裙依旧是薄阽买的。
第一次,他断言她的礼服“丑得独到”。
第二次,以“第一件没那么好看了”为由。
第三次,又以“第二件没那么好看了”为由。
往复的置换循环,无逻辑却固执。以至于向来将衣橱定格为黑白分明的白洛,短短七日内,收获了七件连衣裙。
窗外的蝉鸣沉寂了一瞬。餐桌前早没了薄阽的身影。
霉味卫生间、斑驳沙发,破败阳台,全无一身反骨的少年身影。
估计有事出去了。
锁了门,取了伞,踩着淋漓的夜色循阶而下。
锈色铁门前,消失不见的少年没骨头似的倚着栅栏。
指骨间张狂猩红一点烫。
“你怎么下楼了?”
不打伞,光淋雨。
又生气了吗?
白洛淡漠的目光落及他潮乎乎的衬衫。视线上移,薄阽脖颈处的灼目红惊鸿一现。
“你脖子怎么这么红?”
一脸寡冷的少年,懒倦掀了掀薄眼皮。湿湿的灰烟雾横冲直撞两人的面孔。
“过敏了。”
太生冷的三个字。
瞬间点燃了白洛的泪点。
他没打算告诉她,本欲硬挺一夜,谁他妈知道他那个“哥哥”,不死心似的破坏了两人今夜本就不堪一击的关系。
他不好过,商彧更别好过。
瑕疵必报。
他要在商彧眼皮子底下,让白洛心疼自己。
雨天光线低迷。薄阽冷抑的眼神直勾勾盯着白洛的小脸。
“疼。”
委屈至极。
心疼心疼我,好不好?
别跟他走,好不好?
白洛毫无预警的,眼眶热了。
眼泪只为他的眼睛泛滥。
“是芋泥过敏吗?为什么不告诉我?”
“明知道自己过敏,干嘛还吃?”
语气冷凶冷凶的,掺着丝丝缕缕的担心。
“你做的。”
薄阽的目光浸透意味不明的暗,尾音恹恹的。
因为是她,所以心甘情愿为她痛。
秒秒钟,汹涌不止的愧疚感压垮白洛。
眼泪先于氧气溃堤。
“你傻不傻?”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雨与夜失去了分野,水与天消弭了边界。
白洛嫣红的眼尾坠着妩媚,薄阽的心脏刺刺的痛了下。
傻吗?
女孩比他还傻。
冷劲的指骨揩去她眼角的生理性泪珠,动作又糙又野。
“哭什么,没什么大碍,别管。”
“快走吧,别让你小叔叔等着急了。”
特意使坏咬了重音。
“……”
这时候还有心情阴阳怪气。
“上楼涂药。”
白洛的眼泪失控般滚落。一滴一滴离散。
摇摇欲坠的千禧年居民楼前,久泊了一辆豪华的黑色商务车。
昏昏暗暗的车后座,矜贵冷欲的男人双拳紧握,青筋脉络凸现。
主驾驶的司机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喜欢的女孩和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有一腿,令谁也难以接受。
薄阽被白洛不容置喙扯着胳膊上了楼。
将人稳稳按坐在沙发上,急急慌慌去自己的行李箱中取了过敏药。
很早之前买的了。
不知是怕红疹蔓生,又或是怕他疼痒,猛地跨坐他身上。
惊得薄阽呼吸滞了一瞬。
“干嘛?”
低低的声线,却隐忍克制。
不知道这个动作有多危险吗?
清凉的药膏在手心晕开薄荷般的香气。白洛俯身贴近,透亮的眼睛倒映着薄阽冷傲的脸。
戾气难压本性。
一只手掰着他的侧脸,一只手贴上他晕着红斑的肌肤。
“别动,给你涂药。”
还能干嘛。
破败出租屋沙发上,烟花的光短暂,灯火的长久。
女孩的勾人。
薄阽盯着她垂落的发丝,有几缕沾了药膏的薄荷味。
“白洛。”
“多心疼心疼我。”
“行吗?”
别跟他走,行吗?
高中张狂一世的少年,此刻却将最狼狈的一面摊她眼前,像是赌上所有骄傲的示弱。
他的反骨不驯,冷戾依旧,但白洛的存在,成了他刺上唯一温热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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