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被梦囚禁463天的薄阽,慢慢转醒的一刻,亚热带的江南古城,突然空降了初雪。
仿佛天时错位,却偏偏应了心事。
像极了那年冷冬,他收留她的那个跨年夜。茫茫白雪飘进了两人二十岁的生命。
生命体征恢复的少年,目光空茫,无焦无距。知觉钝化。五感生锈。
世界于他而言,是被暴雨泡烂的旧胶片:色块模糊,光影晃动,杂音破碎。
唇干裂,舌苔厚腻,口腔弥漫着药味与久卧的苦涩。
直至医生护士走人,一群吵翻天的“兄弟”闯入病房时,涩涩眨了眨眼睛。
睫毛上沾着极薄的水雾,不知是泪,又或久闭后初触空气的湿润。
他成了时间的孤儿。
463天,足以让季节滚迭,人事流转。
窗外杭港的初雪轰轰烈烈,满城的大人小孩疯狂抓拍。
去年冬日气候温吞。初雪失约,全城白等,遗憾值拉满。
今岁全球气温急急下降,杭港冷得直接对标老东北。
白雪撞碎凝雾的玻璃上,裂了一朵权威的冰花。
薄阽模糊的视野,来来回回晃着躁动的人影。
可少年清醒后的第一念,只系于一人。
——白洛。
不是礼物。不是问候。只是她。
探病的人一拨接一拨,笑意盈盈,嘘寒问暖。
唯独女孩,迟迟不见人影。
恍若一帧黑白老港片,配角全员HE,抱得美人归,唯独主角BE了一生。
一群人吵得脑壳疼,薄阽眯着眼,只觉耳畔废话连篇。
许久未说话的嗓音,开口一片沙沙的哑。
“她呢?”
轻飘飘两个字,让喧嚷沸腾的众生消了音。
世界降了噪。
众人面面相觑,手不自觉地摸上后脑勺,愣是不敢直视病床上浑身戾气的少年。
他们心知肚明。
他等的,从来只有白洛。
可人呢?
没了影,断了讯,消了痕。
灰昧的夜光绕着纷纷扬扬的雪片,散射生命力慢慢回流的少年人。
“说话。”
喉声嘶哑无际,寡冷至极。
“她呢?”
不是问,是逼。不是焦灼,是压抑至极的失控。
南国万里雪飘,世间滚滚的白。
有人的心跳已经失温了。
他早不需要答案了。
一开始,便看穿了结局。
最后到底是沈辞肆说了实话。
“当时你们双双昏迷,医生看你们手还扣着手,就安排同房。”
“一周后,白洛的小叔叔来了,说暗网疯找她,直接带人走了。”
“具体位置我们不知道,只知道她去年就醒了,后来再没有和我们联系。”
至于是不想联系,抑或不能联系。
他们一清二楚。
世人总爱骗自己:
初雪落时,有情人会重逢。
可他睁眼,等来的是寂静的终场。
明明勾过手指,说好不离不弃。
明明她说“我信你”,可最后,转身最狠的,也是她。
“我要出院。”
四个字,冰点一般,极致冷感。
没人敢拦,没人敢劝。
他们太了解他。
——越平静,越疯批。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一双厌世眼,早熄了光,只剩执念。
一群人手忙脚乱办了手续。
沈辞肆挥退卢妃与众人,亲自开车。
黑色轮胎碾压纯白雪地,拖了一道又一道碎月光。
长夜漫漫。
副驾驶上的少年,心灰意冷般闭着双眼。一半是极致的黑,一半是病态的白。
沈辞肆侧目,飞快一瞥。欲言又止,又欲言。
惹眼的跑车横刹破败的南风巷口。
薄阽懒懒睁了睁眼。
跃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千禧年旧影。
四楼岌岌可危的一扇窗,是灯海辉煌的四周,唯一一扇死窗。
整整一年多,没有呼吸。没有温度。
沈辞肆的视线散落车窗外流动的霓虹。默了几秒,平淡说了两句话。
“忘了她吧。”
“就当是为她好。”
多体贴的借口。多体面的退场词。
白洛的消失,不是无情,是逃命。
他动用暗网资源查探,方知她早已成为全球猎手眼中的“头号资产”。
**的悬赏令,是所有疯子梦的终极猎物。
谁不觊觎?谁不垂涎?
她活着,是一场腥风血雨。
摇摇欲堕的少年,张扬的银灰发长了,冷冷遮着三分之一的视线。
毫无温度说了三个字。
“不可能。”
人生许多事可勉强,唯独心,不听命令。
忘了天,忘了地,忘了人间烟火,他也不会忘了她。
雪粒淅淅沥沥飘坠一线天空。开门下车的人,晶透的雪色映着一身孤绝。
烂命悬一线。
可他偏偏不肯断。
巷口市井如镜,照尽众生百相。
大叔穿着军大衣,缩着肩线,瑟瑟发抖买着廉价夜宵。
老头弓着腰背,拄着拐杖,一步一喘往没光的屋子挪。
人间苟且,不过尔尔。
薄阽一张脸戾气横生,浑身冷意,格格不入隐没于今夜狂躁的初雪夜。
霉菌缠缚青石,影淡如烟。
石板路晕了雪光,生了苔衣,空了回响。
忽然间,一只脏兮兮的橘猫影子,亲昵蹭了蹭他冷僵的踝骨。
低眸,视角对焦。
是岁岁。
是当初他找白洛,疯了一般翻遍了整座城,最后在杭江大桥下,寻见了人影,连带一只可怜的幼猫。
鼻腔一下子酸了。
他不承认,非说是雪太冷,刺激的。
女孩走了,连人带回忆,卷得干干净净。连他们养的岁岁,都被丢下。
她不要他们了。
粗暴拎着猫后颈,一步一阶。楼梯漫长,像走不完的从前。
四楼缺了角的窗框,碎了个彻底。来势汹汹的风雪,势不可挡往暗调的楼道翻涌。
扑了一人一猫,一身冰冷雪水汽。
生锈的锁,滞涩插入锈蚀的锁芯。
像极了锈透的感情,逢落氧化的初雪夜。
遇雪即腐。
来回转动了三四次,门板“吱嘎”一声开了。
衰败的五重奏气味扑鼻而来。
褪色的霓虹。湿漉的雾。潮冷的墙。风化的烟。霉变的梦。
味道是情绪的入口。
一嗅,感官被记忆的废墟包围。
少年碎了一般,颓颓倚着斑驳的冷灰墙壁。
出租屋一切如旧。
墙上的裂纹没多一道。桌上的灰没少一粒。
唯独缺了的,是女孩活生生的血肉。
淡淡转了转眼球。
落地窗外,霓虹连夜色,灯火万点春。
南风巷独独他一家,熄着灯火,褪着活气。
巷尾湿湿的雪风,吹散市井浮尘。吹过摇摇欲坠的阳台。吹尽落了一年的灰。
一身丧气的厌世少年,回卧室换了一件衣服。
漫天纷飞的冷冬天,有人上身只套了一件,喜欢的人买的无袖黑T。
冷没关系。
只要能闻得一点她的味道。
哪怕只是布料残留的茉莉香。
明晃晃走进了这暗无天光的初雪元旦夜。
恰似一束不该存在的黑光,割裂了节日的虚假温柔。
锈蚀的铁门前,中年妇女带着孙子堆雪人。
不谙世事的小男孩,小脸冻得通红。胖乎乎的小手捧着雪人,很丑一只,歪鼻子斜眼。
一双黑黑的小眼睛,奇怪盯着长相凶恶的大哥哥,一只手抓了抓奶奶的衣角。
“奶奶,这个哥哥不冷吗?”
中年妇女厌恶的,无可救药的,瞥了一眼下楼的少年。
没好气拽着自己的孙子快速上楼。
“别看!疯子一个。”
“离他远点,以后可别学他这种没出息的样。”
仿佛“学他”是人世间最可怕的罪。
空旷的楼道,凉薄回荡着一声嗤讽笑。
“雪人丑死了。”
小男孩后知后觉,手一松。
“啪!”
雪人砸落冷灰的水泥面,碎成一地狼狈。
“哇”一声,扑奶奶怀中抽抽搭搭。
中年妇女骂骂咧咧,字字带刺。
“他说丑就丑了。”
“你没事招惹他干嘛?”
“晦气东西,天生倒霉坯子,净给人添堵!”
旧旧的霓虹影影绰绰,灼伤了孤身一人的血影。
冬雪夹着冽风,刺透衣衫,刺穿伪装的坚强。
他确实是个疯子,只在乎白洛的疯子。
薄阽向死而生似的,又蹲回了那年白洛被房东扫地出门跨年夜。
同样的初雪,同样的破巷,同样的昏灯。
能不能再遇见无家可归的女孩?
能不能再有一束光落他身上?
他要的从来不多,只要白洛。
地处亚热带的少年,手机一解锁,微信一开。
置顶头像,灰了。
女孩注销了微信。
又点了电话簿,唯一有备注的号码。
「昭昭」
自始至终,他给她的备注从未改变。
顿了几秒,拨通了号码,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电话通了,一秒挂断。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冰冷的女音,慢慢回响漫雪天。
路灯忽闪了一下,映着他唇角极淡的讽弧。
不是笑。是疼,藏于皮肉下的疼。
女孩真他妈心狠。
可她越狠,他越上瘾。
不死心似的,又找到了白洛的卡二。
那年雪下得凶,下得狠,下得无情。
可女孩心软了,甘愿乖乖被他牵回家。
那一年,他有了家,有了光。
今年呢?
能不能再心软一次?
把他捡回家?
淡淡的路灯光吊打眼皮薄薄的折线上,薄阽毫不迟疑点了拨号。
一秒。
二秒。
三秒。
……
……
半分钟,半生一样长。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蓦然间,一道冷讥笑音刺破悚寂。
啧。
女孩没有注销,说明用着呢。
少年不服输的骨劲横冲直撞。
他不信她无动于衷。他不信,她的心里没他了。
黑夜无光。
他是暗夜最亮的一道影子。
哪怕光,是痛着生出来的。
他不再飞了,可谁说落地的鹰,不是鹰?
南风巷的夜,被一遍遍的拨号音填满。
“正在通话中。”
“正在通话中。”
“正在通话中。”
几乎一秒挂断。
可他越打越疯,越打越爽。
你明知道我什么脾性。
为什么,就不肯接个电话?
我想你了,宝宝。
马上零点了,想和你说一声“生日快乐”。
冷雪天,冷到五脏六腑痉挛,四肢百骸溃烂。凛风冻伤了淤青,血肉翻飞。
偏生有人不甘心,执迷不悟,执着一通电话。
宝宝,求你了。
接电话,好不好?
唉,我又低估我自己了。又没写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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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Singapore Sl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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