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雪玫瑰

无数个寒夜,他总在辗转中听见旧日回音,想起她孤身远去的背影,想起……

白洛垂下湿漉漉的眼睫,声音太轻。

“挺好的。”

三个字概括了所有挣扎与溃败。

只字不提没完没了的谩骂声、诋毁声,只字不提病痛的折磨、绝望。

一个人把所有苦楚细细嚼碎,生生咽入漫天的风雪。

风,依旧呼啸着。雪,断续飘落着。

商彧的喉结滚动,胸腔内闷着一团带血的雪,“你可怪我”的诘语被凛冽风雪绞没。

雪光映得她的蝴蝶骨单薄,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卷走的枯蝶翅膀。

他们之间不知何时筑起一道透明的墙,比寒冬更冷,比风雪更无声。

白洛的眼底盛着雪光,亮得骇人,唇角却绽开一朵逆光的笑,残忍而绮丽。

“小叔叔。”

“太迟了。”

真的太迟太迟了。

她已经……不需要了,不需要他了……

他已成了她相册模糊的一帧,连轮廓都淡得触不可及。

风夹着雪粒刮着白洛的侧脸,她毫不犹豫旋身,远眺天际虚蒙的灯火。

商彧恍然惊觉,女孩瘦得惊人,若风雪的力道再添一分,便能将她化为弥散于漫天无声的雪沫。

他们最终成了雪地间两道孤独的辙痕,一个向北,一个向南。

蝴蝶不会永远困于深海,终会越过幽暗的水域,振翅飞向阳光明媚的天空。

*

“咔哒!”

砂轮的摩擦声被风声吞没,却固执迸出一簇蓝焰。

浑身浸透雪水的人踉跄而行,泪珠一滴一滴滑落,咬着惹火的细烟,漫无目的漂泊。

好冷啊。

不知不觉间,走到了灯火长明的街口。

颓丧倚着路灯柱,头颅无力垂坠。

烟灰层层叠叠堆积。淡淡的焦苦味。慢慢慢慢引向冷白的指骨。

分辨不清是心在痛,还是血肉在痛。

“啪嗒!”

半截烟卷狼狈惊落雪地。

一阵尖锐刺耳的汽笛声穿透冷寂,直击耳膜。

雾灯的光线在寒夜中疯狂切割,白洛被迫眯起双眼,烦躁地抬起头。

泪光折射间,一辆黑色跑车悄无声息泊于她的面前。

副驾车窗徐徐降落,露出一张半生不熟的冷脸,比她的脸还冷。

刹那间,泪腺溃堤,滚烫的泪珠坠入风雪。

头颅重重磕在冰冷柱面上,意味不明笑了声。

每次困在长夜尽头。

怎么都是你提灯在捞我上岸。

黑夜与雪雾共谋,消弭了色彩,只余彻骨的冷。

静寂胜似雪崩前的刹那。

薄阽没脾气顶开车门,下车踏入积雪。

方才在酒吧长廊分别后,他折返二楼包厢,温水冲刷掉发间虚伪的夜色。

化学制剂涂抹的黑色褪去,银灰的本源在水汽中浮现。

得知她名花有主后,他断了回出租屋的念头。

恪守分寸,不去破坏他人感情,是他最基本的底线。

在停车场驶出跑车后,本欲去超市为女孩采购一些屯粮。

车灯划破暮色的刹那,转过弯角,一抹熟悉的身影倏然闯入眼帘。

穿着白色羽绒服的人,静静伫立于一辆黑色商务车前。

车内探出一只骨骼分明的手,指尖悬停她发顶半寸处,似抚非抚。

他忽地来了兴致。

降下半截车窗,自副驾位拈过烟盒,低头垂眸,拢火点烟。

缥缈的烟雾袅袅模糊了下颌线。

漫天飞雪晦涩了昏昏暗暗的天际线,可他分明看见女孩真真切切落了一滴泪。

心底没由来烦躁。

真是个小哭包。

冷劲的手指探出车窗外,磕了磕烟灰。

须臾,白洛的身影湮没于一片苍茫中。

仓促掐灭烟头,方向盘急转,划向另一条长街。

雪覆车牌的商务车编号却莫名烙入眼底。

车速总比双腿跋涉要快。

绕过长街数匝,终于在灯影交叠的街口路灯下,捕捉到了熟悉的轮廓。

减速趋近时,忽地看见女孩将长长的烟灰,慢慢慢慢引向自己的指节。

心底骂了一声。

女孩比他还疯。

毫不犹豫地,狂按喇叭,猛打雾灯。

待车泊稳,降下副驾车窗,隔着纷飞雪粒与做傻事的人对视时,她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瞬间将他心底的火从头到脚浇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心疼。

心疼她为了一个男人哭。

山海可填,何苦为一人碎心断肠?

薄阽默不作声,俯身倾近,曲着骨节一点点拭去她满脸的泪痕。

一片烫意和酥痒。

白洛颤了颤睫毛。

神志澄净,眸眼清明。

他们这般熟悉了吗?

她从不抗拒他掌心的温度。

他从不厌恶她颊边的咸涩。

“你……”

欲言又止的唇音颤抖。

薄阽敛回越了界的触碰。

“白洛。”

“知不知道爱别人的前提,是先学会真正爱自己?”

“别为男人哭,让你不开心就分手。”

雪天里,他的眼睛似淬了夜的冷雾。

猜不透,看不穿,读不懂。

白洛大脑一圈懵。

“什么分手?”

泪痕确实为男人而凝。

一者是商彧。

旧日的亲情片片凋零,每一缕回忆皆刺得眼眶酸涩。

了断的决绝狠狠剜心,痛得她难以自抑。

一者是薄阽。

陌生却屡次相护的人。

他的善意如雪中炭火,烫得她泪眼婆娑。

薄阽身姿颀长,刻意将身影向她倾斜,开阔的脊背替她挡去漫天肆虐的雪浪。

“刚才我看见了。”

声音沉哑,却字字凿入人心。

“所以,白洛,为自己而活,不要为任何人停留。”

此时此刻,白洛根根神经错位,灰白噪点在脑中无序跳动。

像一台年代失修的斑驳老电视,追不上时代呼啸向前的列车。

而她,跟不上眼前人的逻辑思维。

“谢谢你。”

白洛心中千回百转,最终只吐出三个字,是她拨开重重迷雾后,最真挚、最诚恳的剖白。

谢谢他,在她愈走愈顺的堕落路上,拉了她一把。

所以,她亦盼他活得肆意,随心所欲。

“啧,小哭包,真要谢我就少流泪。”

“情侣之间吵架再正常不过,和他好好沟通,没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

薄阽忽觉自己倒成了庙里念经的菩萨,连情爱亦要指点迷津。

“先送你回去,别感冒了。”

冻得绯红的手指,侵入一时温软。

有人勾住了他的小指。

触到了尾戒的沁凉。

“和谁啊?”

她会少流泪的,但与谁好好沟通?

小叔叔?

两人气息缠缠绕绕,薄阽不动声色勾紧了那抹暖意。

冷昏灯下,两人小指相缠的影子,清清晰晰映在皑皑积雪上。

恍若两枚锈蚀的古铜锁,齿隙相嵌,纹脉难分。

“你不是和你男朋友……”

薄阽话未及半,却教白洛轻语截断。

“我没有男朋友。”

他是信了学校的谣言吗?

也对,她的声名向来差,又始终缄口不言,误以为她私生活混乱,有男朋友亦是情理之中。

“好困,回家。”

她没给他说话机会,抽离交缠的指节,径直拉开车门。

跑车沿着长街行道树间的灯笼,一路向南。

“我看见”

“每天的夕阳也会有变化”

《隐形的翅膀》

——张韶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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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雪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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