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岱并未伸手接过,只是坚定道:“下官不能收。”
谢珩脸色微变,很快又恢复正常:“侍郎大人这是何意?难道是看不起我谢珩吗?”
沈岱拱手:“下官不敢。只是下官才被弹劾,又收受大人的礼品,倒是授人以柄了。”
“是我思虑不周了。”将茶叶收回,谢珩的心中愈发苦涩。
雅间陷入寂静。
“大人,可还有话要说?下官需要回去处理公务了。”有心想要打破沉闷的气氛,沈岱主动问道。
谢珩看着窗外的雪,心中一阵惆怅:“雪越下越大了,侍郎大人不如留下吃顿便饭,如何?”并不指望他会答应。
沈岱随着他的目光看去,窗外雨雪纷纷,确实不便出行,而且自己来都来了,又何惧再吃一顿饭?于是拱手道:“那就叨扰大人了。”
谢珩心中一喜,忙吩咐下人准备饭菜:“侍郎大人,请稍坐片刻,饭菜马上就好。”
“是,多谢大人。”沈岱不知道该与他说些什么,垂下眼眸,把手笼在袖子里,笔直坐着。
酒菜上桌,谢珩热情地招呼他入座:“侍郎大人,尝尝看,这可是这家酒楼的拿手好菜。”说着,夹了一块鱼肉放在他碗里。
沈岱看着碗里的鱼肉,眼神闪动,犹疑片刻,最终还是夹起来放入口中。
见他吃下,谢珩眼中饱含笑意,给他倒了杯酒:“来,尝尝这酒,可是上等的女儿红。”
沈岱摇头,推拒道:“下官不善饮酒,还是饮茶吧。”
“哦?是我疏忽了。”谢珩以为他是嫌恶自己,不愿共饮,于是给他倒了杯茶,有些自嘲地道,“我竟不知侍郎大人不喜饮酒,那就喝这碧螺春吧。”
听出他话中的失落,沈岱下意识地解释道:“并非不喜欢,是酒量极差。多谢大人的好茶。”
“你喜欢便好。”听闻他的解释,谢珩看向他的眼神愈发柔和。
察觉到他目光的变化,沈岱只低头扒饭,并不说话。
谢珩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也低头夹菜,转移话题道:“侍郎大人弹劾我的新折子,可写好了?”
“大人说笑了,上次那份折子递上去后,下官还没来得及写新的。”沈岱道。
谢珩夹菜的手一顿:“这么说来,你是不打算再弹劾我了?”
“下官只是就事论事。”沈岱解释,“更何况,大人说的有道理,没有证据的弹劾没有任何用处。所以在找到大人的证据之前,下官自然不会再写。”
“如此便好。”谢珩松了口气,“我还担心侍郎大人仍旧对我耿耿于怀,日后在朝堂上再想着法地弹劾我呢。”
沈岱抬眼看他,眼神平静:“下官可不是那等奸佞小人。”
谢珩的唇角勾起一丝笑容:“这朝中大臣,有谁是真正干净的?若真要细究起来,恐怕没几个人能独善其身。”
“呵呵。”沈岱道,“下官可不怕这些。”
“你啊,还是太年轻了。这官场中的水深得很,有时候你不惹麻烦,麻烦也会自己找上门来。”谢珩笑道。
沈岱眼神坚定,一字一顿地道:“我不怕。”
“这几日朝堂上怕是不太平,你自己多加小心。那些人知道你与我走得近,怕是会对你不利。”谢珩温声道。
“我与大人走得近?”沈岱诧异。
谢珩轻笑一声,不紧不慢地说道:“今日你我在茶楼一聚,有心人自会看在眼里。你也知道,这朝堂上的人,最擅长的便是捕风捉影。”
沈岱不以为意:“呵,下官问心无愧,何惧他人所言?”
“你有这样的想法固然是好,但人言可畏。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谢珩努力说服。
“陛下会相信我的。”沈岱油盐不进。
谢珩叹道:“你呀,怎么就不知变通呢?罢了,你不愿听,我也不再说。只是,若有朝一日需要我的帮助,尽管开口。”
听见他两次三番强调这句话,沈岱的心中忽然涌过暖流,他放下手中碗筷,微微拱手,眼神温和:“如此,就多谢尚书令大人了。”
“你我之间,不必客气。”见他对自己的态度有所缓和,谢珩的心情也愉悦起来,“对了,再过不久便是冬至,宫中会举行宴会,你可会去?”
沈岱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陛下安排,下官只需听从即可。”
“也是,以你的性子,怕是不会主动去凑热闹的。不过,这冬至宴倒是个不错的机会,你可以趁此机会多结交一些朝中大臣。”谢珩温和道。
“下官不善此道。”沈岱回答,脸上充满了抗拒。
“我知道你不屑于此,但官场中人脉关系也是很重要的,你总不能一直一个人单打独斗吧?”谢珩问。
“单打独斗有何不可?”沈岱反问,“更何况,志同道合之士,自会走到一起。”
“你说得没错,志同道合之士自会走到一起。可这世上又有几人能真正找到与自己志同道合的人呢?”谢珩问道。
沈岱的眼神坚定,毫不犹疑地说:“下官相信,一定会有与下官志同道合之士。”
“那我倒是好奇了。”谢珩身体前倾,直视他的双眼,“在你眼中,什么样的人才算与你志同道合?”
见他俊美无铸的脸忽然靠近,沈岱心下一惊,努力保持面上的平静,但搭在桌子边缘微微发白的手指还是暴露了他的心绪:“自然是清正廉洁,刚正不阿,一心为国为民之人。”
谢珩看见他紧张的样子,勾起唇角,坐直了身体:“原来如此,那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吗?”
沈岱有心出言嘲讽,话说出口却转了个弯,杀伤力锐减:“为国为民可不是嘴上说出来的。”
“那你不妨拭目以待,看看我今后的所作所为,是否对得起这四个字。”谢珩似笑非笑。
“是,下官拭目以待。”沈岱认真回道。
“时候不早了。”谢珩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站起身来,“我也该回去了。今日与你一番交谈,甚是愉快。”
“恭送大人。”沈岱起身相送。
“留步吧。”谢珩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改日……再请你到府上喝茶。”说完,不等他回答,转身离去。
沈岱怔怔地望着门口,久久伫立,喃喃道:“你究竟……是怎样的人?”
夜幕低垂,户部书房内,一盏孤灯将房中照得明亮,为沈岱投下一片清晰的剪影。
他伏案细查,手指在几册厚重的账本上游走,神情专注。
在数十对数据之间,他敏锐地捕捉到异常,眉头越锁越紧。
“江南道七州十三县,总报田亩数竟比前一年少了足足两万亩?”他低声呢喃,视线落在章程一角标注的细字上,“田亩减少,赋税却未减,反而有增……这些抹去的田亩去了何处?这账恐怕有大问题。”
沈岱放缓呼吸,将一页页账目细心翻看,互相加以比对。
终于,数个县的田亩报数、税收变动和实地登记之间的巨大出入被一一标注在他的草稿上。
每一笔都暗藏玄机,愈查愈深,愈深愈令人觉得心寒。
他明白,这些数据并非疏漏,而是精心伪造。
“卢致恒……”沈岱低声念出江南道知州之名,心口顿时多了几分寒意。显然,这些账目背后牵扯的不止是地方官员,纹丝不动的水面下,有更庞大的利益网络在暗中操盘。
沈岱将线索整理到一张简明的草稿纸上,抬手揉了揉眉心。他明白,这只是冰山一角,但已有初步端倪。眼下再查下去,或许就能揭开江南道虚报数据的全部真相。
他深吸一口气,将草稿连同几本账册重新整理,藏进了书桌暗格。
户部尚书府,庭院幽深,烛光微明。一名心腹信使疾步而入,将一封信件呈至厅中。
许博山坐在厅中,展开密信,逐字察看。他的目光阴沉,眉头紧锁,脸色逐渐冷了下来。
“沈岱……”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语气中带着几分恼怒,“这小子倒是胆大包天,竟敢违背我的警告,继续查江南田亩的账目。他当真以为,凭着几分清名,就能撼动这盘棋局吗?”
站在一旁的心腹小声道:“大人,沈侍郎似乎已经掌握了江南道田亩伪报的一些关键证据。若不尽早阻止,只怕江南相关联的……都会被牵连。”
许博山冷笑一声,目光中透出寒意:“牵连?呵,他一个小小侍郎,能牵连到谁?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罢了。”他顿了顿,语气陡然一沉,“此人,不能再留。”
缓缓起身踱步,低头沉思,片刻后,冷声吩咐:“传信给李承儒,让他出手处理此事。务必尽快斩断沈岱查案的手。”
心腹试探着问道:“若中书省那边不能速战速决,是否——”
许博山目光一沉,冷冷道:“软的不成,那便用硬的,出手干净些。”
心腹顿时会意,恭敬拱手离开。许博山重新坐回椅中,冷冷一笑:“年轻人,总是要为自己的刚直付出点代价的。”
两日后。
朝堂上文臣武将齐齐肃立,气氛如同暴雨来临前一般沉闷。
中书省左仆射李承儒站在殿中央,手握奏折,目光森然,直指户部侍郎沈岱。
“陛下,户部侍郎沈岱,看似清廉,实则阳奉阴违!有证据表明他受了江南道万恒商行的大笔贿赂,暗中包庇减免赋税。此事已有账目记录分明,还附有沈侍郎亲签的批文。臣斗胆上奏,请陛下彻查,若属实,惩治不法之辈,还我大周朝堂清明!”李承儒高声说道,将奏折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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