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纷纷，秦时明故意落太子半步。无人注意到的地方，她脸上冷郁阴鸷，没有半点女童的天真：冯源，如果你敢娶我，我定与你鱼死网破。
此身绝不入宫门半步！
他们身后一大群宫女太监低头跟着，没有半点脚步声。
相府探春阁
周云一双苍白的手抚摸过眼角处的细纹，幽幽叹了口气：“你可看清楚了？”
柳嬷嬷点头：“千真万确，我亲眼看见大小姐房里的人出来倒药渣。我还取了一点问郎中，确实是咱们给她的药方。”
“好啊，好啊。”周云眼角炸开褶花儿，她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浮现起得意之色。为了娉婷，她可以做任何事情，要报应就全报应到她身上来吧，她心甘情愿。
阿明，你不要怪二姨，娉婷好了，咱们大家才会好。
她的计划一定要成功！
……
坐落在皇宫东侧的殿宇精致小巧，苍翠绿竹掩映中白墙赤瓦时隐时现。与其他宏伟建筑相比，它的造型简单朴素，没有成群结队的宫人簇拥，静谧典雅，古朴自然。
畅春苑一砖一木皆经受两多百年风雨洗礼，透着历史沉淀的韵味。斑驳的红漆大门大敞，里面走出来过七位宰相、五位镇国将军及无数朝廷重臣，是大夏朝天之骄子们的摇篮。
两个青衣小太监腰杆挺直，立于朱门之下。
“主子们，得罪了。”说罢，其中一个小太监拿起竹竿在两人左右肩膀各拍了三下，拍完退回远处点点头。
秦时明笑了，孔先生的规矩还是这么怪。
两三片雪花落在她纤长睫翼上，睫翼微颤，雪花便落到她粉扑扑的脸蛋上。脸蛋被寒风吹得泛红，她肌肤雪白似雪，近看如同一尊瓷娃娃。
这一幕落在男孩眼中，便晃了神。
他心疼地揉了揉秦时明的肩膀，低声轻斥：“狗奴才，下手没轻没重的。”
小太监面色青灰，背仍挺得笔直，不卑不亢地答道：“奴才们奉旨行事，殿下若是认为此举有错，奴才愿随殿下去养心殿找陛下领罪。”
冯润泽哑了声。
秦时明站在一旁，脸上始终保持浅浅的笑容。
她并不感到意外。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平时对谁都颐指气使、尊贵天成，但见了他老子犹如老鼠见到猫，吓得大气不敢喘一下。平日躲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主动去找天盛帝。
这番窝囊样子，确实难以让天盛帝放心把皇位交给他。
她恰到好处递过去一个台阶：“表哥，外面好冷，咱们快点进去吧。”
听到她脆如黄莺般的声音，冯润泽脸上阴霾一扫而尽，边扯着她的袖子往里走，边抱怨说：“孔先生立的什么破规矩，非要每个人从门口走挨几道板子，咱们又不是犯人。”
秦时明歪头甜甜一笑。
这份笑并非伪装，而是真心，夹杂着几分苦涩的笑。
废太子被杖毙于朝堂之上，听说死的时候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肉，直至死没有发出一声求饶。她难以将朝堂上的废太子与眼前这个细皮嫩肉、挨轻轻几板子就要喋喋不休抱怨的人联系在一起。
她说不上来心底这股莫名苦涩的原因。
同情？
并不是，她在冷宫里时，夏天浑身红疹瘙痒，冬天十指冻疮溃烂，不人不鬼地挣扎了十年。最后大火烧得浑身扭曲，骨肉俱熔。重生一世，她对痛苦与苦难的认知是麻木的、混乱的、失常的。
她的视线从太子身上移开，划过大夏灰白的天空，落在畅春苑大门两侧的黑漆对联上
——日丽丹山云绕旌旗挥凤羽，祥开禹都人从阊阖觐龙光。
她不禁感到惋惜，大夏未来的顶梁柱不是冯润泽这般中庸之辈，就是冯源这般变态毒辣之徒，不知熬多少年才能拨云见日，金光再照禹都。国之不存，小民安能养息？
或许她在远离纷争、独善其身的同时，能做些什么。
……
畅春苑
秦时明刚坐下，便发现好几个小女孩对着自己指指点点，几颗插满珠钗的脑袋围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按往日的习惯，秦时明要走过去大骂她们一番，好好纠正她们的淑女仪态。今天她端坐着不说话，默默看湘绣从木匣子里一一拿出笔、墨、纸、砚。
不多时，其中一个粉衣女孩慢吞吞挪了过来，指着藕粉色的纸问：“秦妹妹，你每次来都带这种粉色的纸，这纸好漂亮，它叫什么，我让我父亲给我买。”
秦时明隐约记得她叫苏杪，是威远侯家的二小姐，姐姐是当朝德妃。
秦时明诧异地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没想到她们会讨论一张纸讨论这么久，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温柔地说：“这是南湘地区特产的飞云笺，我舅舅在南湘任刺史，他托人带给我的。你要是喜欢的话，我这些就都送你了。”这个年纪的小女孩真的好娇憨可爱啊。
女孩雪白的脸上泛起红晕，她激动地说：“谢谢秦妹妹！”
“唤我明儿即可。”
秦时明回首，对上好几双亮闪闪的眼睛：“各位姐姐们若是喜欢，我下次多带些来给大家一起分。”
女孩们一拥而上，把秦时明团团围住，七嘴八舌介绍自己，聊起宫里宫外各种趣事，关心起秦时明上次晕倒要不要紧……童声清脆悦耳，内容也趣味横生。
被一群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包围，秦时明的心情顿时明媚舒畅起来，心里忍不住自嘲：自己当年真是傻，高高在上酷爱打压别人，错失了如此多的愉悦时光。
重活一世，她醒悟自己儿时追求的成熟老练、高人一等就是一个笑话，若是能纯真一辈子才是有福之人。这样干净纯粹的环境，她愿意呆上一辈子。
冯润泽坐在第一排正中央，毛笔没拿稳从掌心滑落摔在地上。他惊愕地盯着被小女孩包围的秦时月，怀疑自己在做梦。这还是明儿妹妹吗？她不是最讨厌这些叽叽喳喳又娇滴滴的女孩子吗，今日怎么与她们聊的这么尽兴？
他心中反而升腾起一股喜悦之情，他的明儿果然是最好的，走到什么地方都受欢迎，犹如一颗闪闪发光的月亮，吸引群星汇聚。
明儿教训别人的样子他也喜欢，威风凛凛，有理有据。如果是他，遇见不顺眼的人便直接拖出去打板子，压根没有半点耐心。可恨的是有的人不懂感恩，不值得明儿费这么口舌。
明儿漂亮、善良、骄傲，她做太子妃是天下人的福气。
这时，其乐融融的氛围中刺入一道透着寒气的声音：“妹妹为何抛下我和太子哥哥一起走，太不讲义气了。”
欢笑声戛然而止，秦时明循声望去，杨娉婷不掸斗篷上的雪花，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水痕。她解下斗篷一扬手，腰间短刃被连带扯了出来，明晃晃露出半截。
秦时明的心荡到了谷底，刚要阻止，孔夫子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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